桐花鎮的人都知道住在冬日街222號的那對母女,那對永遠穿著帶著補丁衣褲的窮母女。
她們的房子是鎮上唯一的一所木板房,她們的窗戶是鎮上唯一的一扇沒有玻璃窗而是用硬紙板瓖嵌在木窗框里的,她們家的廚房永遠都用不著開窗或者開燈,因為那只是一個用透明塑料紙圍成的一個簡陋廚房……
她們家到底有多窮呢?沒有人知道,確切的說是沒人能想象得到。
在倪落六歲以前,她每天的日常便是坐在自家門前的梨樹下的大石頭上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有大人,有小孩,有背著書包的,也有提著菜籃的……可是沒有人願意多看她一眼,偶爾傳遞過來的一兩道眼神也都是夾雜著滿滿的鄙夷的厭惡。
沒錯,的確是厭惡。
長大以後,每當倪落在回憶起幼年時那些投向她的眼神,她明白那是塵世的大多數人對于窮者的鄙夷與瞧不起,那里面清清楚楚想要表達的東西是嫌棄。
可年幼的倪落卻並不懂得世間的人情世故,她只當那些毫不友善的目光乃是不喜歡,所以她每一刻都表現出一副特別乖巧的樣子,遇見路過的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熟人她都會一臉燦爛地沖她們打招呼。
“王叔叔早!”
“劉阿姨買這麼多菜啊?”
“莉莉姐去上學呀?”
……
可是從早上坐到旁晚,路過的行人絡繹不絕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搭理她。
倒也不是真的一個人都沒有,至少她的梅子姐姐面對她每天的“梅子姐姐”還是會很熱情地停下來回應一句“嗯!”
可每到這時梅子的那一群跟她一樣背著大大的雙肩書包的小伙伴便會用尤為不耐煩的口吻大聲地對她吼︰“到底走不走啊!看什麼啊看,等下遲到了!”
然後梅子便頭也不回地跑去追她那群小伙伴了。
只留下嘴角依舊上揚的倪落坐在原地目送著她們離開,她想梅子姐姐應該是喜歡她的吧。
她記得那個冬天的夜晚,凍得蜷縮在媽媽懷里的自己曾用了十二分認真的模樣問過媽媽一個縈繞在她心里很久的問題,“她們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誰呀?”
“就是除了你以外的那些人!”
她記得媽媽是在沉默了很久以後才回答的她,她都等得快睡著了才听見媽媽溫柔地低喃,“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你並沒有足夠影響到別人情緒的分量,所以他們不是不喜歡你,只是沒有理由去喜歡你。”
那時的倪落並不知曉此話的深意,可是她卻將這段話牢牢地記在了心里,幼時的很多話她都不明其意,但她卻都記在了心里,因為記憶中爸爸曾對她說過一句話,“長大以後你就知道了!”
雖然她記不清五歲以前的一切事情,也記不清爸爸的樣子,但她記得這一句話,很深刻地記得。
所以她將那些所有听不懂的話都深埋心底,然後帶著那些一個又一個謎團開始期盼著長大的到來,因為她相信,長大以後所有的一切就都明白了。
明白“爸爸死了”是什麼意思,明白那些形形se se的路人眼楮里所傳達的是什麼意思,明白媽媽的那段深奧的回答是什麼意思……
可是現在她能做的只是日復一日地坐在大石頭上看著一波又一波路過的行人,一天又一天地等待著大人們說的不會再回來了的爸爸。
冬日街222號,這個桐花鎮最窮的號碼牌,代表著倪落的家。
她們的家里除了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張搖搖欲墜的木椅外再無其他,沒有會播放動畫片的電視,沒有會唱歌的收音機,甚至都沒有一張屬于她們用來吃飯的桌子
一貧如洗,這個詞是很久以後倪落在語文課本上所學到的四字成語,那個時候浮現在她腦海里的便是年幼時期的自己的家,那棟只有一個臥室的小木屋,那棟廚房是用透明塑料紙圍起來的脆弱的小木屋,還有每天早出晚歸的媽媽和日日坐在梨樹下熱情地沖著每一個行人打招呼的自己。
她還記得每天早上的日出和傍晚的日落,春天的梨花和夏末的梨子,梅子姐姐熱情的“嗯”,自己無憂無慮的心情。
那個時候唯一陪伴她的只有那顆枝繁葉茂的梨樹和房間角落里那些爸爸留下的散亂的小人書,那些畫著騎著馬扛著長矛大刀的男人,寫著她看不太懂意思的漢字的小人書便是她幼年時期唯一的消遣物。
第二章︰仙女下凡
夏天快過去的時候倪落小朋友終于也可以去上學了。
她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給自己報的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給自己買的書包文具。但是她卻很興奮。
還有兩天便是開學報道的日子,倪落幾乎隔一會兒便會跑進屋子里摸一摸那個粉紅色的印著漂亮卡通圖案的大書包,那個時候她還沒有看過迪斯尼動畫片,甚至連灰姑娘的故事也沒有听說過,她就像一個初次見到洋娃娃的小姑娘,只恨不能睡覺時也抱著那個書包一起進入夢鄉。
倪落上小學一年級的消息不脛而走,其實那都是她自己滿大街跑著去告訴別人的。
“我後天就要跟你們一起去上學了哎!我媽媽說她已經給我報了小學一年級的名了耶!”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告訴著每一個已經上了學的小朋友。
“誰要跟你一起呀!”余海喬一臉不耐煩地回答她。
“你都沒上過幼兒園就直接上了一年級肯定會是班上最笨的孩子,我姐姐說背不來拼音和課文的小朋友放學以後就會被老師關在教室里面不許回家吃飯!”已經幼兒園畢業同樣該上小學一年級的余海璐恐嚇倪落道。
只有梅子姐姐是真心替她高興,“那太好了,你就不用每天坐在大石頭上看著我們上學放學了,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上學了!”
“你還要不要抄暑假作業了?”那時的余莎莎就如同一個女王一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倪落在各個小朋友之間的奔走相告,她自始自終都沒有只言片語,眼里是她所慣有的傲嬌,就仿佛她與眼前的人都不是在同一個世界一樣。
可是如果她要帶走一個人,有時只需要一句話,甚至僅僅只需要一個眼神。
很久以後,當倪落與余莎莎之間的關系從淡漠到深入再到爭吵與逐漸疏離的循環中後,倪落依舊忘不掉的還是六歲這一年她眼里目空一切的高高在上,就像不願墜入俗世的公主,就像高高在上的女王。
梅子姐姐隨著莎莎走後倪落也回了家,她再一次跑進屋去摸了摸那個印著著盛裝出席舞會時候的灰姑娘後便又坐到了梨樹下,梨子已經成熟,梨子樹上的梨也早在幾天前被媽媽摘下拿到水果市場上去賣掉了。
灰黑色的梨樹枝干上是即將凋零的梨樹葉子,“等到樹葉掉光以後花就開了吧!”倪落這樣想著,便仰著頭燦爛地笑了起來。
太陽已是快落山的光景,這個季節的晚霞最是好看,當落日的余暉灑在大地的每一個角落上時,媽媽便也提著布口袋回家了,她從夕陽中走來,帶著微笑,印著陽光,就宛如一個落入凡塵的神仙,是的,就像一個神仙一般,一個善良而又美麗的神仙。
就像很久以前爸爸曾在睡覺前給倪落講的七仙女下凡的故事那樣,媽媽也是為了自己而下凡塵的仙女。
倪落這樣想著,然後離開大石頭,離開梨樹,張開雙臂朝媽媽奔了過去,“這是我的仙女!”她這樣想著,然後便鑽進了為她蹲下身子的媽媽的懷里。
“媽媽,梅子姐姐說我們後天可以一起去上學!”
“真的呀!”
“嗯,而且大家也都答應了,這樣媽媽就可以不用送我去學校了!”
“嗯,我們家落落真棒!”
夕陽的余暉下,破舊的老屋前,相依為命的母女。
母親的懷抱里是滿臉洋溢著幸福微笑的孩子,尚不足六歲的孩童因為對過去記憶的模糊,因為常年的與世隔絕,幾乎沒有接收過任何一絲的教育,所以她看不見近在咫尺的母親那抹牽強的微笑下是難掩的疲憊與憂傷,她也看不見那已經見底的米缸背後那些被現實沖刷殆盡的無奈與辛酸。
當貧窮到達一定程度,它往往帶來的除了有世人無盡的白眼還有自己精神上的折磨。
倪落不知道為了使自己可以快樂的上學,原本就一貧如洗的家里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很多年後的某一天夜里,媽媽跟倪落說到這一段的時候,已經懂事了的倪落才知道原來在自己少不諳事的那些猶如童話故事一般的幸福背後,媽媽一個人偷偷地承載了這麼多她不知道的事,可是媽媽也永遠不會知道,從那一天開始她便是倪落心中落下凡塵的仙女,是專屬于倪落一個人的仙女。
第三章︰你的書包才是偷的
開學第一天的早上,倪落幾乎是帶著雀躍般的心情醒過來的。
她獨自穿上媽媽昨天夜里給她準備好的粉紅色短袖套裝,再很認真地刷牙、洗臉,還不忘用梳子梳了幾下頭上略顯稀疏的短發。
“媽媽,我去上學了!”她興沖沖地沖著還在廚房忙碌的媽媽喊道。
“等一下,媽媽給你用面粉給你做了一個韭菜餅,你拿著路上吃。”媽媽追出來,手里是用廢報紙包著的還熱乎的韭菜餅。
韭菜餅上不斷有熱氣飄進倪落的鼻子里,ci ji著她的味蕾,她響亮地吞了口口水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味道好極了。
“記住,你是在一年級一班。”
“我知道了!”
看著倪落開始走遠的背影,媽媽再一次重復了這個她昨夜不知已經重復了多少遍的叮囑。
倪落走得很快,準確得說她是跑得很快。
粉紅色的大書包背在嬌小的倪落背上,讓人看著不免有些違和之感,尤其是在她快速向前奔跑的時候書包總會一下又一下地擊打著她的屁股,應該很不舒服吧,可她顧不了這麼多,因為她需要去追趕那群已經快走到巷口的跟她一樣背著大大的書包的孩子。
那里邊有永遠高高在上的余莎莎,還有不願跟她一起去上學的余海喬,也有說她會被老師關在教室不讓回家吃飯的余海璐……那些小朋友都不喜歡她,可是那里面有梅子姐姐,梅子姐姐說過,她可以同她一起去上學,所以她才拼命地奔跑,以求可以追趕上梅子姐姐的步伐。
冬日街的盡頭便是春日街,這里是桐花鎮的主街,也是桐花鎮最繁華的街道,這里有鎮里最大的超市,也有鎮里最漂亮的房子,住在這里的小朋友每天都被自己的爸爸媽媽打扮得像個小公主或是小王子,她們有屬于自己的房間、書桌,她們每天的早餐喝牛奶吃面包,就像電視里的外國人一樣……
這些都是在炎炎夏日的午後,梅子姐姐坐在自己家門前的那棵大樹下時告訴倪落的,那時候樹上有一只一直拼命叫個不停的蟬,可是倪落不知道牛奶和面包是啥,同樣,從未離開過門前梨樹下的大石頭的她也不知道電視是啥,更不知道電視里的外國人長什麼樣子。
走到春日街最大的超市門口後,便沿著一條旁邊是水溝的水泥路往里走,然後右拐,再走到盡頭便是桐花小學了。
媽媽昨天牽著倪落的手帶著她走過一遍,而她記性不錯,竟然一個人找到了。她在心里暗暗高興著,想著回家以後一定要把這件事說給媽媽听,媽媽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從學校正門的大鐵門進去,穿過圓形花壇,然後上石階,來到低年級教學樓的一樓,左邊第一間便是自己的教室。
一年級一班。
倪落是懷著近乎忐忑的心情進的教室,剛走到門口便看見了一個圍得水泄不通的人圈。
“你的裙子好漂亮呀,真像一個公主!”
“這是我媽媽送給我的開學禮物,快看還有水晶涼鞋。”
“哇,你的書包好漂亮哦!”
“這是迪斯尼動畫里的灰姑娘,她在仙女的幫助下第三次去舞會與王子跳舞,這也是她最美的樣子!這可是我爸爸從縣城里給我帶回來的呢,你別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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