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智才賈頤和等鬧事的人被串成一串血葫蘆,由人高馬大的外國水手一路羈押下船。
喬智才沒料到事情會搞這麼大,他愁眉苦臉的握著帽子,站在港口的一間破舊辦公室里。對二副惡人先告狀。“我真的沒鬧事!是他們先動手的。”
賈頤和叫道︰“放屁!誰特麼先動手的!啊?”
那位馬來西亞人二副華語半通不通。誰和他說話都冷著臉,也不知是否領會了喬智才的意思。
喬智才說的口干舌燥。又道︰“我要去香港,你們半路把我驅逐下船算是怎麼回事?我可買了船票了。這到底是哪啊?”
“這里離九州不遠屬于日本管轄。”一個聲音輕飄飄的回答了他。
喬智才回頭,看到賈老大站在窗戶邊上。賈老大說道︰“他說我們聚眾斗毆,所以被驅逐下船。”
二副用英語嘰里咕嚕的發表了一通演說。
喬智才看看賈老大,再看看賈頤和。哭喪著臉問︰“他又說什麼?”
賈老大回答︰“他說要羈押我們一天,明天自然有去香港的船只。”
喬智才垂頭喪氣的坐在冷板凳上,經過一番劇烈的體力消耗已經沒了精氣神。
賈老大說︰“船要走了!”
窗外天空已經透出一層青白,日頭也漸漸高升。
那艘巨輪瑪格麗特號果然鳴笛發出悠揚的響聲,船上幾只巨大的煙筒冒出白煙,眼看就要駛離港口。
賈老大卻忽然叫道︰“那是什麼?”
喬智才隨著他的聲音看去。只見碧藍如洗的天空上出現了一排整齊的黑點。而且那黑點不斷擴大,發出令人心驚的嗡嗡聲。
喬智才和賈老大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驚恐。
“是轟炸機?”喬智才叫道。
那轟炸機如此迅捷,已經伴隨著他的驚叫呼嘯而來,向著港口投下一排炸彈。
賈老大撲過去按住弟弟,炸彈掀起的巨浪一瞬間就震碎了玻璃和房屋牆壁。
喬智才被氣浪掀翻,連滾帶爬的震倒在辦公桌後面 。倒霉的二副被掉下來的房梁砸個正著當場就開了瓢,滾熱的血漿濺了喬智才一臉。
喬智才整個人都嚇傻了。腦子里轟隆隆的,耳朵里卻什麼都听不到。他抱著腦袋鑽進辦公桌後面。只感覺地面在震動,房屋在倒塌。 里啪啦的什麼東西砸了他一身。好似身處世界末日的現場。他驚恐的大喊大叫,然而自己的聲音是完全听不見了………。
瑪格麗特號失事的消息經過一周流傳調查才回到美國。報紙一經刊登,港口辦事處立刻被人群圍堵起來。
喬禮杰此時還不知道。他午夜時剛從實驗室回到家中,正挽著袖子像做實驗那樣耐心細致的給自己沖一杯牛奶咖啡。褐色液體通過濾紙滴滴嗒嗒的落在杯子里。這時候有人咚咚咚的敲響了他的房門。
老唐沒等他去應門就自己走了進來。
喬禮杰見他面青唇白一副見鬼的樣子。說道︰“世英,你這是怎麼了?”
老唐坐在桌前嘆一口氣,拉他坐下說道︰“禮杰你先鎮定一點。”
喬禮杰說︰“世英你發生了什麼事,這樣慌張?”
老唐拿著一份報紙,對他說︰“我建議你先深呼吸。是有關你二哥的消息。”
喬禮杰的微笑戛然而止,心底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他搶過報紙看到了看。“瑪格麗特號在日本海域附近被轟炸機擊沉了?”
唐世英說道︰“禮杰,你先不要著急。生還者調查還在繼續當中。你二哥他多半沒事。”
喬禮杰一把捂住胸口,猛地站起,卻被桌子絆倒跌坐在地上。
唐世英連忙將他扶起。
喬禮杰又看了一遍的消息。說道︰“這不可能!美國人為什麼要炸他們自己的船只?”
唐世英說道︰“現在眾說紛紜,也不知道轟炸機是從哪里來的。所有的家屬都在碼頭港口等消息。那個地方離日本很近,說不定他們已經被日本政府救起來了。”
喬立杰渾身冰涼,心里一陣陣的發冷。根本不知道老唐在旁邊絮絮叨叨的說了什麼。他突然站起來拔腿走出門外,老唐急忙拿上他的大衣和帽子追了上去。
兩個人趕到碼頭,發現整個碼頭都擠滿了前來詢問的家屬。瑪格麗特號上也有許多華人。那些人吵吵鬧鬧的圍住了碼頭辦公室。
然而並沒有什麼新消息。許多女人拖家帶口在辦公室哭鬧不休。這悲觀的氣氛就像一種傳染病。連老唐都快要壓抑不住心底的傷感了。
然而喬禮杰擁有鋼鐵一般的神經,他並不為外人的感情所動搖。那港口經理對他說沒有消息,他就果斷的離開了。
老唐見他表情還算鎮定。急忙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喬禮杰表情空白,心亂如麻。他雙手插在兜里,茫然的看向了天空,滿目星子在幽冥詭密之處閃閃發亮。
唐世英說︰“要不要先打個電報問家里。也許你二哥已經回家去了呢。”
喬禮杰毫無主意,只好先听他的。
唐世英提醒他,“只說你找二哥有事,千萬別說輪船沉默的消息。”
喬禮杰點頭同意,“我不知道怎麼說。你來寫吧!”
兩人相對枯坐到天亮,一起去電報局發了一封剪短的電報。
越洋電報總要幾天才能回復,喬禮杰望眼欲穿坐立難安。在實驗室出了一連串錯誤。
教授問他怎麼回事。正巧送電報的人在外面叫他。喬禮杰連忙狂奔下樓,把送信人嚇一跳。
電報只有四個字,逾期未歸。
喬禮杰站在明晃晃的大太陽下面晃了晃,一瞬間冷的全身發抖。感覺骨頭縫都在向外冒寒氣。
他無視周遭奇異的目光,頭暈目眩的坐到了台階上。“二哥沒有回家,難道二哥………竟然遇難了?”
一把名叫愧疚的利劍刺的他內心血肉橫飛。
如果不是他耽擱了二哥的行程,喬智才早已平安回到上海同父母親人團聚。
“二哥受了怎樣的罪?二哥又是怎樣失蹤?”喬禮杰扯開領帶,呼吸困難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喬禮杰淚眼模糊的抬起頭,忙拿下眼鏡擦了擦。
杰森站在他面前說道︰“你的事我听說了!”
喬禮杰垂頭喪氣閉著眼楮,連話都說不出口。只怕一張嘴就要控制不住情緒。
杰森向他道歉︰“禮杰,那天和你吵架是我不對。你二哥一定沒事的。你們是同胞兄弟……他出事你一定有感覺。你能感覺到他沒事對嗎?”
喬禮杰取手帕擦了擦眼角,心里升起一點期望。“你說的話雖然沒什麼科學依據,但也未嘗沒有道理。”
杰森體會了一下他的雙重否定語法,感覺是同意了自己。于是說道︰“你收到家里電報嗎?你家人怎麼說?”
喬禮杰說︰“二哥還沒回家!”
杰森坐在他身邊遠一些的位置,說道︰“就算你二哥被日本政府救起也得再行前往香港和廣州才能回家啊!你不是說家里離廣州還很遠嗎?”
喬禮杰忽然站起身拍了他一把,說道︰“你講的不錯!二哥現在不是在香港,就是在日本。我要去日本…現在就去……”
杰森沒想到喬禮杰能得出這樣的結論,目瞪口呆看著他跑遠。“日本那麼大……怎麼找啊?
一周之前……日本九州轟炸後。
賈老大把喬智才拖出來時,喬智才嚇得神經緊張躲在里面死也不出來。
賈老大力大無窮,拖著死狗似的拖著喬智才和弟弟邁過滿地廢墟。
喬智才張著嘴,感覺自己耳膜被震破了。腦子里整個世界拿大頂似的,也發生了顛倒旋轉。
他痴呆的看著滿目瘡痍的港口。港口停泊的軍艦和郵輪都燃燒著大火,喝醉了似的東倒西歪著。
有人在船上奔跑喊叫有人失足掉進海里。海面燒起熊熊烈火,火紅的海色也染紅了天空。然而這一切在喬智才眼中都變成了電影中無聲的默片。
遠方的瑪格麗特號也燒的如火如荼,正在傾斜下沉。
三個人灰頭土臉死里逃生,一起目睹了這番人間地獄般的景象,各自都癱坐在地上無法起身。
喬智才休息了一會,忽然爬起來瘋了一樣去身後廢墟里翻找。
賈老大上前拉住他。“你的行李我找到了。”
喬智才听不見,指了指那個埋在廢墟中的洋人二副。
賈老大搖搖頭,殺雞抹脖子的對他比劃。“他已經死了…!”
喬智才跪在地上抱了肩膀,他肩上中了一下好像有點脫臼。
賈老大要他二人在此不要走動。自己邁開長腿去尋找一起下船的華人……
喬智才和賈頤和斗雞般的互相盯了幾眼,自己也是一陣好笑。“如果不是那根房梁偏了一寸 ,死的人就是我了。”他沒滋沒味想著,“禮杰如果听到這個消息會怎麼樣呢?”
喬智才發散半天思維,實在想不出禮杰大吵大鬧哭成狗的樣子。索性不想了。
賈老大過好半天才蹣跚著回來。說道︰“都死了,他們關押的地方離碼頭比較近,倉庫失火全燒死了。”
喬智才此時已經恢復了一點听覺,看他面色就已經是滿心冰涼。听了這番噩耗也完全失去了反應。
那樣鮮活的生命,昨天還一起跳舞追女人,忽然就這麼完了。陳尸于異國的土地上,燒的面目全非。
賈老大對弟弟說道︰“如果不是你那麼討人嫌。喬兄也不會上去揍你。他若不揍你我們也不會被趕下船。說起來還是他救了你……”
賈頤和張口結舌,罵道︰“我特麼被打成豬頭還得多謝他了?真是豈有此理!”
喬智才反唇相譏,“貴腦袋不打也像個豬頭,你自己長的奇形怪狀完全不必謝我。”
賈頤和跳起來,“你敢說我是豬!我弄不死你。”
喬智才一臉無力,“你知道我是誰嗎?”
賈頤和問道︰“你誰啊你?”
喬智才停了片刻說,“………就是個無名小卒…”
賈頤和感覺他腦子有點不正常,說︰“你有病吧!”
喬智才見識了這一番人間慘劇。心中翻江倒海一陣陣的難過與後怕。話都不想說了只向他擺了擺手。
賈老大給了他一只香煙,喬智才愣著神沒滋沒味的抽了幾口,才發現並未點燃。
賈家兩兄弟似乎膽大包天,各自抽了一陣煙便即恢復了鎮定。
賈老大問道︰“喬兄在日本有相熟的朋友嗎?”
喬智才搖搖頭,賈老大一邊拿手帕擦臉,一邊斯斯文文的說道︰“那就請喬兄同我們一路走吧!也好有個照應。”
喬智才失魂落魄的拎起行李跟住了兩個姓賈的。
三人不約而同立足回望被炸的焦黑仍在熊熊燃燒的碼頭。那幾艘巨輪業已完全沉入海底,只有一個桅桿頂子露出海面一線。死亡的空寂籠罩著整個港口,隨著焦臭的青煙不知從何處傳來一絲幽魂般的哭喊。
“走吧!”賈老大嘆氣道。“別看了!”
喬智才滿目瘡痍,無法挪步。
只听賈頤和嘟囔道︰“這該死的戰爭…!死的都是老百姓,便宜的都是當官的。”
是啊!這該死的戰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