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就緒，顧明貞喊了一聲柳愚，但對方沒有絲毫回應，眼皮子都沒動一下，要不是緊貼著他前胸的胳膊還能感受到微弱的心跳，顧明貞幾乎要以為這人已經溺斃，當下再不遲疑，雙腳一松，拖著柳愚順著河流往下，慢慢往岸邊仰游。
拖著一個人，動作必然沒有單獨一人來的輕松自由，游到後來，顧明貞已經完全麻木，四肢靠著慣性機械的動作。
快到岸邊時，村里已經來了人，兩名看著就很強壯的男人下了水來接應，顧明貞哆哆嗦嗦的開口︰“動作輕點，把他的頭和背擺直避免脊髓損傷。”
脊髓損傷是什麼，古人自然听不懂，但僅憑她一個弱女子就敢下水救人，就值得眾人敬佩，兩名男人很自覺的按著顧明貞說的去做。
幾人一上岸，顧明貞就凍得瑟瑟發抖，水里那點冷跟濕身上岸完全不能比，她身材高挑曲線苗條，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引得不少人目光投到了她身上，顧明貞來不及呵斥，之前脫下的襖子已經被人披在了她身上。
顧明貞抬頭一看，覺得這人很是眼熟，她在水里泡的時間太長，大腦供氧有點慢，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正是昨天才給自己送了一條魚的陳予安。
“柳大郎沒呼吸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顧明貞一驚看向躺在地上的柳愚，腿腳有些僵硬的蹲了下去，兩指扣住他脖子上的大動脈，果然已經沒了跳動。
顧明貞深呼一口氣開始給他進行胸外心髒按壓，按了幾下柳愚也沒反應，顧明貞抬頭飛快的掃視一圈周圍，發現人雖然很多，但論認識和可靠度，還是非陳予安莫屬。
“陳二哥，還請幫忙給柳大郎度幾口氣。”
顧明貞捏著柳愚的鼻子隔空做了一下示範，這種辦法雖然聞所未聞，但陳予安並沒有半分遲疑，立刻就按顧明貞說的辦了。
顧明貞也沒歇著，繼續進行胸外心髒按壓，按了有二十多下，柳愚才抽了一口氣，恢復了心跳重新有了呼吸。
“好了，將他翻個身肚子墊高頭朝下，把肚子里的水倒出來吧！”顧明貞往後退了幾步一下癱坐在地，累的精疲力竭，攏了攏身上的襖子，也沒特意對誰說。
現場人這麼多，陳予安退了兩步沒往前湊，到了顧明貞身邊。
“明貞妹妹，我背你回去吧，天這麼冷小心著涼生病。”他蹲下身示意顧明貞上來。
莫說是眾目睽睽之下，就算是私下，顧明貞也不會要他背自己，古代不是現代，姑娘家稍微做點什麼，就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顧明貞一邊擺手說不用一邊往外看，正巧妹妹明妤從人群外擠了進來。
“姐，你沒事吧，走走走，家里姜湯在煮了，炕也燒起來了，咱趕快回家。”
陳予安還待再說，顧明貞卻根本不給他機會，就著妹妹的手站了起來，擠出人群，兩姐妹一路往回走。
葉氏得了消息一早煮了姜湯燒了炕等在了門口，遠遠看見小閨女攙扶著大閨女往家走，立刻迎了上去。
她想罵幾句顧明貞不知天高地厚，那麼多人在場，還都是大老爺們，哪輪得到她一個又瘦又弱的小丫頭下水救人，但看著她凍得發白的臉走一步抖三抖的小身板，又罵不出口了，心里怒氣全變成了心疼。
娘仨回了家，東西已經備好，顧明貞擦干了水，來不及穿上干淨衣物，就上了炕抱著被子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葉氏又好氣又好笑，轉身去了廚房盛了姜湯過來放在了顧明貞手里︰“你說說你，自己都還是個病人，還要逞能下水去救人，頭怎麼樣？痛不痛？”
顧明貞一口姜湯下肚，舒服的長嘆了一口氣︰“我注意著呢，傷口沒浸到水，娘且放心，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會下水救人的。”
“就你能耐！”索性女兒沒事，又吃了這麼大的苦頭，該是長了記性了，葉氏不想再多苛責她。
顧明貞嘻嘻一笑，又喝了一大口姜湯，天這麼冷，姜湯一出鍋就開始變涼，喝到嘴里正好︰“方才回來的時候，我遠遠瞧著柳大嬸似乎也趕去了河邊，她家中怕是什麼也沒有準備，娘不如送佛送到西，裝一盅姜湯送過去，也讓女兒將這好人做到底。”
“哪還用你說，剛才我已經裝了一罐讓阿妤用襖子包著送了過去。”
顧明貞點點頭，又道︰“還有一件事要同娘說明白，我救那柳大郎也不是白救，他是附近村子唯一一名廩生，才學尚在爹之上，只要運氣不太差，中舉該是沒有問題，我想結這個善緣，等晚上柳大郎情況穩定，最遲明天，柳大嬸一定會上門致謝，柳家家境不錯。她來肯定不會空手，娘推脫幾下便好，東西還是要收下的。”
葉氏心地善良，覺得鄰里間幫一下也是常事，顧明貞讓她收下謝禮讓她覺得有點為難。
“娘你想，若不是我下水救人，就柳大郎那身板早就被水沖走了，一點小小謝禮換她寶貝兒子一條命，難道不值？”
這樣一說似乎還挺有道理，葉氏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顧明貞在炕上穿好衣服焐了一會，渾身都洋溢著溫暖，去送姜湯的顧明妤才回來。
“姐……姐……姐，那柳大郎落水不是意外，你猜怎麼著？”顧明妤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滿臉的眉飛色舞。
顧明貞一手指向桌子，示意她將桌上的饅頭拿過來︰“還能怎麼著，不是意外就是人為唄！了不起就是他的同窗嫉妒他的才學，想置他于死地唄！”
顧明妤一臉佩服道︰“姐你就跟親眼所見一樣，可不就是這樣嘛，他那名同窗正跪著求柳大嬸原諒呢！”
顧明貞對這些小說里寫爛了的套路不太感興趣，找了個理由把妹妹支了出去，吃了兩個饅頭就趁著炕還熱乎著睡覺了。
等她一覺睡醒，外面天色已暗，屋內靜悄悄的只有一盞小油燈不時發出一點聲響。
被窩里太舒服，她連炕都不想下，扯著嗓子朝外面喊了一聲︰“娘，明妤，你們在不在？”
葉氏的聲音遠遠傳來，過了一會房門被人推開，葉氏領著柳愚的娘走了進來。
顧明貞坐了起來朝她打了個招呼︰“柳大嬸怎麼來了？”
柳何氏長的十分端莊秀麗，因是個手藝人不用做粗活，明明年紀比顧氏大，看著卻比她年紀還小好幾歲的樣子，柳愚跟她長的還有幾分相似。
但此刻她臉上滿是倦容一臉的疲憊，“大郎被人送回家之後一直燒著，我到現在才有時間來看看你，明貞，真的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大郎他此次多半凶多吉少了。”
顧明貞擺擺手︰“大嬸就不用說這些了，往常柳大哥從縣城回來還時不時給我妹妹帶些畫本子，這個恩情我一直記著呢，再者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幫把手也是人之常情。”
柳何氏苦笑一聲︰“哪有什麼人之常情，不過是你心善罷了。”
顧明貞扯了扯嘴角，問道︰“之前听明妤說，柳大哥落水乃是有人故意為之？”
柳何氏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沉默半晌，終于開口道︰“我家本不是青山村人。”
這話題轉變的有點快，但顧明貞選擇默默听著沒去打斷。
“大郎落水要從我年輕的時候說起，我家原本住在隔壁縣，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也就是大郎他爹，比我大兩歲，我及笄後我們理所當然的成了親，過後幾年兩個孩子出生，他中了舉進京趕考，誰知這一去就沒了消息。”
“我當時想去京城找找看，但我公婆身體不好身邊離不開人，拖了兩三年才去，我料理好兩個老人的身後事，帶著孩子上了京才發現他當年就中了探花，和一位縣主成了親！”
一直陪坐在一邊的葉氏听到這里眉心一跳，腦中閃過一個名字——陳世美！她轉頭看向顧明貞。
顧明貞發覺了她的目光，扭頭朝葉氏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隨即轉回目光听柳何氏繼續說。
“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但我兩個孩子是無辜的，我帶著他們找上了門，卻連他面都沒見上就被轟了出來，人生地不熟我盤纏用盡，連客棧都住不起，帶著兩個孩子找了間破廟準備湊合一晚，第二天再去找他，誰知道沒等到第二天殺手就來了。”
說到這里她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眼中滿是戾氣︰“正好有過路的獵人救了我們，得救之後我一刻也不敢多待，領著孩子當夜就出發回家，可等我到家，我爹娘卻因為一條說我紅杏出牆被休棄的謠言而自殺了。”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柳何氏呼出一口氣閉眼平復了一下心情︰“我在村里再也待不下去，想過自殺，但我兩個孩子何其可憐，他們已經沒了父親，要再沒了母親，恐怕也活不下去了，我將身上所有的銀錢都拿出來打點，才將戶口遷來了青山村，對外只說死了丈夫，家里兄弟妯娌容不下我們母子三人，原以為這事就這樣了，可誰知大郎今年才中了秀才，那邊就那麼迫不及待了。”
葉氏嘴笨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得握著她得手拍了兩下。
這事跟顧家沒什麼干系，顧明貞救柳愚完全是因為看中他是支潛力股，想要他承自己這個情，現在看來這步棋走的很對，柳愚就是不為自己，只為了辛苦養育他的柳何氏也該努力成才，但他們家這攤子爛事卻不能沾手了，她嘆了一口氣，一開口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葉氏被她嚇了一跳，從凳子上一下跑到了炕前替她拍背順氣。
柳何氏是個十分有眼色的人，等到顧明貞咳嗽停了，立刻站起身就要告辭︰“嗨，瞧我這都說了些什麼，明貞，你好好養著，想吃什麼讓人去我家說一聲，晚上要有個疼痛腦熱的也只管告訴我，听二郎說他今日沖撞了明妤，明日我再帶他來向明妤賠罪。”
顧明貞連忙道︰“賠罪就不必了，事出有因，明妤也沒那麼嬌氣，大嬸回去之後，還是要注意一下柳大哥，今晚最好留個人不要睡。”
柳何氏道了謝，葉氏將她送了出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