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站在那兒。
這間臥室的構造跟樓上她的房間是一樣的。
只是這屋子她卻很少進來,這里擺設,這里的一切她都覺得有些陌生。
可是,再陌生,這也是她的家。
念安看著眼前站著的女子,楊妤薇也看著她,她眼中是慌亂、是歉意……
可念安卻只想笑。盡管她嘴角僵硬的扯不出一點弧度來。
不愧為一名演員。
明明此刻心底是得意極了吧,可卻演的這般無辜、無助……
這一幕,該是她夢寐以求吧,終有一天登堂入殿。
在與顧君衍結婚前,她說過,他在外如何她不會干涉,但是家里,屬于她的領地里,她不允許他帶回任何女人。
她能守住的也只有這麼小小的一個地方了,可他卻還是……
這一刻,念安懂了。
她徹底清醒了過來。這一天,她在景枚那件小小的工作室里,忙碌、糾結、痛苦、不安了一整天。
而他……他知道她晚上要跟他說什麼,所以,這是他的態度,他的答案,他的選擇。
她懂了。
她真的懂了。
“安安,你別……你別誤會,我這就……這就走。”
兩人對視了許多,漫長而又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楊妤薇打破。
念安冷眼看著她的表演,那眼神已經不止是冷漠。
在她要經過她時,念安忽然開口︰“站住!”
她叫住了她,話語不重,但卻有著股不容違抗的強硬。
“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念安看著她,眼神如冰一般冷。
明明屋子里的空氣是溫暖的,可念安每呼吸一下,都覺得一寸寸的冷吸進了胸膛肺腑里,那冷冷的氣體由內而外的包裹著她,真真是比迎頭潑上一盆冷水還要讓人清醒。
念安目光看下他臥室打開一條縫隙的門,從這個角度她並不能看到什麼,何況里面是沒有開燈,只有黑乎乎的一片,連個影子都瞧不見。
“安安……”楊妤薇輕聲叫她。
念安收回看向臥室門那兒的目光,轉頭看向她,冷的像冰,“別這樣叫我。你不嫌惡心,我嫌。”
說完,念安轉過身去。
與楊妤薇這女人交鋒這麼多年,這該是她最為狼狽,最為失控的一次。
可如今她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這個時候,她那還能保持什麼風度。
“楊小姐,難得來一次,不坐坐看看這顧宅,不是可惜了。”念安這話說的滿是嘲諷。
說完,她不再停留的大步往外走去。
挺直的後背有針扎般的痛感襲來,鋪天蓋地,讓她不得不加快了步伐,想要快點離開這座屋子。
這里,原本是她在京城,唯一覺得安寧覺得可以把自己所有傷口藏起來舔舐的地方,可如今她卻不得不逃離這兒。
在這里……這里,哪還有她的位置?她的家……還是她的嗎?
而那些她想了一整天的說辭,想了一整天的要如何面對他,可最終,她與他連面都見上。
念安不在停留的大步下著樓,步伐急切的就好似小跑一樣。
身後有陳阿姨叫著她的聲音,那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焦急。
念安听得恍恍惚惚,可她的步子卻停不下來。
如何還能停留?她知道這個地方她不能再停留了,再也不能了。
多一秒都是煎熬都是難堪。
陳阿姨追到樓梯口,念安人已經胡亂的在門口的櫃台上抓了一把鑰匙,推開大門如一陣風一般的閃身出去。
她神色擔憂的才嘆了口氣,一轉身,嚇了一跳。
原本在房間臥室里的顧君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她身後來。
“小衍,安安這……”
陳阿姨話沒說完,顧君衍人又大步回了房間。
他站在窗口,看到她開著他院子里的車子風一般的沖了出去。
直到那車子消失在夜燈下,不一會兒就不見了,顧君衍身子如夜魅般僵硬在窗邊。
他終于徹底放了手,放了她。
從新年到今天,已經整整兩個月了。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煎熬,可這一刻,他卻又明白了,之前的煎熬與痛苦都算什麼了,這一刻,才是真正的痛,那種從心底剝離掉的痛,就好似從他身體里強硬的抽出了肋骨般,血肉模糊、痛入骨髓……
“君衍……”
楊予薇看著站在窗邊的顧君衍,他整個人站在陰影里,如一個森冷的雕塑般,讓人心疼,卻又不敢靠近。
她一出聲,顧君衍似是猛然回過神來,他盯著她。
明明屋里光線那麼暗,可她卻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滾。”他冷冷的吐出一個字來。
楊予薇卻是被他這個字弄得霎時胸口止不住的起伏了起來,她盯著他一臉委屈與憤慨。
“利用完我,就這樣把我踢一邊是麼?”楊予薇對著顧君衍忍著哭意道,可盡管忍著,一張口也滿是哭腔。
“別在我面前給我演這一套,我沒逼過你。”顧君衍瞅了她一眼,隨後,撇過眸子大步往外去,那模樣似是懶得再多看她一眼道。
“我……我自願的?我能如何?你要這樣,你覺得我能拒絕的了嗎?顧君衍,你摸著良心……我……我可有死皮白賴的糾纏你?明明是你,一會兒說保護我,一會兒把我踢開,如今又主動……”
“站住!”楊予薇跟在顧君衍身後,見他往樓上去,她下意識跟去,可就在她才準備踏上樓梯時,他猛然回過身來,朝她呵斥道。
楊予薇被他嚇了一跳,步伐霎時止住了。
她站在那兒,仰著頭看著他,眼中滿是淚光。
原本該是楚楚可憐,讓人心疼的一幕,可顧君衍只覺得厭惡至極。
她一直就擅長這種苦情戲碼,以前他都有察覺,可卻依舊念著小時候的情誼……
只是如今那情誼早已被她消磨殆盡。
他與她劃清界限的這段時間,她做了什麼勾搭了多少人,他本無心去搭理,可如今還對著他這麼一副深情委屈,就讓人惡心了!
“走吧,以後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可不欠你什麼。”顧君衍瞥了眼站在那兒滿是淚光的女人,轉頭往樓上去。
“如果你敢上樓一步,我會讓人打斷你的腿。”
楊予薇本還準備追上去,可顧君衍接下來那句滿是冷意的話語,讓她徹底不敢再亂動了。
她太了解顧君衍的性子了,這話他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楊予薇站在那兒,只能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樓上才是他們的房間是麼?
剛剛那個房間里,一點生活的煙火味都沒有。
他不許她上樓,是怕髒了他與念安的地方?
楊予薇笑了笑,嘴角滿是陰冷與嘲諷。
就念安那個性,從她踏入這兒,她就已然不肯再在這兒呆了,又不怎麼會去區分上不上樓呢!
楊予薇嘴角笑容漸漸擴大。她並沒輸。
她過的不好,她慘是麼?可他顧君衍呢?沈念安呢?
他們一樣慘!
誰也不比誰好!
楊予薇掃視了圈著華麗寬敞的房子,顧宅……這就是傳說中的顧宅,她不配住又如何,沈念安配?可她卻再也不會住進這兒了!
想到這兒,楊予薇心頭涌起一股快感來,她扭頭往下走,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穩。
直到出了大門口,楊予薇扭頭最後看了眼這兒,嘴角的笑如猝了毒的毒液般。
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贏過了沈念安。
……
顧君衍上樓後,他身上衣服在臥室門口就脫了,然後他大步的進了他許久沒怎麼進的臥室。
他去浴室,放滿了一浴缸的水。
然後,顧君衍抬腳進了浴室。他把念安常用的沐浴露倒了半瓶子到浴缸里。
聞著那味,他覺得舒服!
也不知浴缸里泡了多久,屋里的電話在響,顧君衍听著那吵人電話聲,好一次欲不管它,但理智還是催使他起來,去接了。
“顧少,太太車撞樹了,然後……被兩個黑衣男子給帶走了。還要繼續跟著嗎?”
那邊人匯報著情況,顧君衍握著電話的手有些不穩,好一會兒他才鎮定了情緒,低聲問︰“她有受傷嗎?”
“應該是沒有,他們把您的車丟哪兒了,我們檢查了下車里,沒看到有什麼血跡。而且他們離開時車子開得也很平穩不想很急的模樣。車牌我們記下了,還要……”
“不用了。以後都不用了。”顧君衍長長舒了口氣。
隨後,一把丟下了電話。
以後都不用了。
因為她的以後,不會再跟他有什麼關系了。
唯一有關系的也就是她肚子里孩子了。
孩子……他是想要的,可是念安不一定肯給他。
而他想著,孩子跟著她,萬一那孩子長得想他,以後她看到孩子,是不是還是會時不時的記起他?
顧君衍蹲在那兒,捂著濕透了身子,頭上有水滴不斷的往下落,而臉上亦是濕的。
……
念安抓著鑰匙,上了車後,就如箭一般的飛了出去。
她沒管這是誰的車子,那個時候她,根本顧不得這些。
她只知道她得快點離開這兒,盡管去哪兒她概念都沒用,腦子混亂的如轟隆隆的戰場般。
碧磬園的路燈還是明亮的,道路也是寬敞的,以她的車技,不至于會有什麼問題。
只是此刻她似是感覺不到自己車速有多快般,握著方向盤的手也捏的發顫,可只能她緊緊的抓著,就好似抓住了那最後一根稻草般。
直到出了碧磬園,念安迷茫了。
她該去哪兒。
看著眼前黑漆漆的路,她居然發現,自己一個去處都沒有。
她在京城,除了家,她在外竟沒有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
突然路邊沖出一個黑黑的東西,念安嚇了一跳,她下意識打著方向盤,下一刻,車子砰的一聲,猛然撞到一個顆樹上!
念安腳死死踩著剎車。
車子熄了火。
她伏在方向盤上,整個人動彈不得。是嚇得,也是痛的。
剛剛車要撞到時,她胳膊下意識緊緊護在腹前,小臂撞到了,疼的她好一會兒動彈不了。
但還好,她小腹沒有撞到,不然就麻煩了。
念安坐在那兒好一會兒,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然後她舒了口氣。手心、額頭,後背竟都是汗。
“沈小姐……”
突然車門被人從外打開。
念安一抬頭,就見趙權出現在車邊。
“沈小姐,你有沒有受傷?”趙權話語滿是緊張的問。
念安看著他,搖了搖頭。
趙權看她坐在那兒愣了愣,又道︰“要不要先下車來?”
念安听著趙權那話,身子微微動了動。
這車子不是她的,她開了沒多久,她就感覺到這兒車上有股淡淡的女人香水味,那味道就是剛剛楊予薇身上那味道。
有些事情,她想擺脫,哪怕一會兒也好,可卻怎麼也擺脫不掉。
念安抬步下車,可腳一落地,她幾乎站不穩的要跌倒。
趙權趕緊扶住了她,才撐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沈小姐……”
念安伸手扶住車子,擺了擺手。只覺得整個人都精疲力盡。站都費力。
趙權很識趣的沒在開口,也沒問她什麼。
只是念安站在那兒覺得渾身都在哆嗦,如今應該已經快凌晨吧。
夜晚的風帶著股徹骨的涼意,似是能穿透人身體,侵入骨子般的冷。
念安站在那兒,也不知道過來多久,就在她覺得自己好似要被凍僵了般,忽然有股黑影朝她靠近來。
那黑影手里拿著的厚厚外套裹住了,隨後他整個身子也裹住了她。
念安被那身影抱著,明明沒有多用力,可她緊繃的神經終是漸漸放緩下來。
她摟著那身影,嗚嗚的哭了起來。
不用去思考什麼尊嚴,什麼傲嬌,這一刻,她只想哭。痛快的大哭一場。
她心里憋了好久好久的難過,再也忍不住的發泄出來。
念安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只知道她渾身僵硬冰冷的被紀北川抱上車。
等她再醒來,她躺在陌生的床上,紀北川就靠坐在床邊。
她一醒來,身子才微微一動,他就睜開眼來。
兩人對視了眼,念安只覺得眼楮腫痛的難受,而紀北川眼下又淡淡的烏黑,顯然他守了她一夜。
“這是哪兒?”念安一張口,嗓子啞的嚇了她一跳。
紀北川起身給她端了杯溫水,扶她坐起來,“我在京城的一處別院。”
“要不要吃點什麼?”紀北川見她低著頭小口的喝水,開口問著。
念安听著那話,抬頭看向坐在一旁的紀北川,好一會兒,她啞著喉嚨道︰“阿川,你說對了。”
她看著紀北川,眼眶又開始發熱發酸起來,眼前他的輪廓漸漸變得模糊……
“安安……”
“阿川,你說對了。”
“……”
“你真的說對了,你怎麼……怎麼會這麼了解……我……我真的……”
紀北川喉嚨梗主,他才開口就被念安那急切的話給打斷了,她反復重復著那句,她說他說對了……
他知道她說的那句說對了是什麼。
就是那句……
安安,你真正的害怕,是因為你愛上顧君衍。
“安安,別說了……”
“阿川,我好難過,你知道麼,我從來沒有……沒有這樣過,我明明不在意的,我明明一點也不在意的,可為何……為何我會這麼難過。”
“安安,沒事的,你還有我,還有孩子,冷靜點。”此刻,紀北川胸口的苦痛與她是一樣的。
看著她哭,看著她難過,他無能為力。而她,終是看明白了,認清了,這個對他來說十分殘忍的現實!
念安從不是愛哭的人,可她卻哭的跟個被拋棄的孩子般。
是的,就是個被拋棄的孩子,她被顧君衍拋棄了,她哭的好似天塌了般。
這一步,不是她邁出的,不是她選擇的,卻更加讓她難過的痛哭流涕。
他摟著她好一會兒,她撲在他懷里,依舊只是哭,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源泉般,昨晚就哭了夠久了,一直哭的累了倦了,睡著了,如今醒來了,竟哭的更加厲害。
當初他狠心的拋下她時,她是不是也是這樣哭的昏天暗地?
可如今,她的眼淚,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那個與她有這五年婚姻糾纏的男子。
他對念安的陪伴,是比他久的。
在她最為無助的時刻,是顧家,是顧君衍把她拉出那個泥潭。
他沒理由怪她,這一切,怪不得誰。
“好了安安,再這樣會生病的,你如今可不能生病。”紀北川輕輕拍著她後背,然後,叫人端了碗粥過來。
他看著念安喝,他陪著她一起用餐。
可她喝的不多,盡管為了孩子,他看得出來,她還是盡力在喝。
但才勉強喝了一碗,就吐了出來。
他嚇得叫來醫生,醫生檢查後說,她情緒波動太大,雖然已經三個月,胎兒比較穩定了,但是也不能如此,還是要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念安听著醫生那話,這才稍稍有了些反應。
之後的幾天,她都很听話的按時吃飯,吃的不算多,但還好沒有再吐的很嚴重。
這日,念安醒來,兩人在餐廳一起吃了早飯,她開口對他道︰“阿川,能幫我找個律師嗎?”
紀北川听著那話,思慮了片刻道︰“真的決定了嗎?”
“……”念安沒回應,只是點了點頭。
都到了這一步了,難到還有什麼退路麼?
“安安,你不覺得顧君衍的轉變很奇怪麼?”紀北川如今的心情很復雜。
他私心里真的希望顧君衍是真的變心了或是一時鬼迷了心竅,可他理智上又總覺得,這些不太正常。
听念安的描述,顧君衍的轉變是突然性的,甚至是毫無預兆的。
“突不突然,又有什麼好深究的呢。”那些疑惑,在之前的這兩個月里,她想過了無數次,她又想過問他為何如此,可是……
他沒給她機會!
他連最後與她談判這步都懶得去談了,她又能如何呢?
“沈小姐,楊予薇今天突然聯系到,說是想約你一面,說有事情要跟你坦白。”
趙權從屋外今天,突然開口道。
紀北川听著那話,眉頭一簇,“那女人怎麼會找到你?”
“我也不清楚。”趙權搖了搖,也是一臉不解。
念安到這兒來後,她的手機被她給扔了。
如今她不想面對任何人。無論是沈家,還是顧家,她都……無力去應付。
“讓她說時間與地點吧。”念安開口道。
紀北川听著那話,朝念安看去,“為何要去見她?”
“為何不見?我倒是想看看,她如今是要在我面前得意的耀武揚威,還是繼續演苦情戲。”念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如果楊予薇跟她說,她與顧君衍離婚後,她就能進顧家的門,那她才是真的佩服她呢!
紀北川听著念安那話,無奈的嘆了口氣,但還是點了點頭。
趙權見狀,轉身出去安排了。
“安安,其實沒有必要她,若真是……你該去見見顧君衍,與他好好談談。”紀北川看著低頭在哪兒搗著碗中粥的念安,勸說道。
即便他想把念安留在身邊,但卻不是這樣的留住她。
她與顧君衍之間有誤會沒解開,就該去見見那男人,而不是與楊予薇那女人繼續糾纏。
“阿川,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了。”念安起身,往樓上去。
她去樓上換了衣服,原本想化個妝,可是想著肚子里孩子,念安還是放棄了。
紀北川送她去與楊予薇約好的餐廳時,才上午九點多。
雖然離那天從顧家沖出來已經好幾天了,可念安的臉色依舊不是很好,甚至有些憔悴。
“我這個樣子去見她,她心里一定得意極了。”念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感覺自己臉瘦的都只剩下骨頭了。
“那就不要見了。”紀北川有些無奈的道。
“阿川,我也不知道為何,總覺得楊予薇今天來找我,可能是要跟我說一些……讓我意想不到的話,比如顧君衍為何會突然又與她……”
“她說的話,未必是真的,你若要知道答案,該去問顧君衍本人。”
“可他若是願意告訴我,也就不會讓那女人進入……”
念安說到這兒,止住了話語。
紀北川也沒再勸說她。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又道︰“安安,若是見了後,楊予薇給你的答案,讓你傷心難過了,你能放得下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