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失火不是偶然,人販子死了也不是受到了天譴,這些全部都是他們為了飛姐你的執著與善良而做的,也許對他們來說,這些事情做與不做,只消一個念頭,但這卻能完成飛姐你的一個小心願,能逗你開心讓你笑,能讓你不再生氣……一念之差,卻完全改變了我的人生,如果沒有飛姐你的堅持,沒有你的善意,就不可能會有今天的夏夏。我對你的每一句感謝,都發自肺腑,我回想起來每一次那些痛苦的過往,都是為了能記住你的恩情,如果這生不夠報答飛姐的恩德,來生我仍舊願意做你的夏夏,常侍左右,絕不離棄。”
“我根本什麼都沒有做,你謝的不應該是我……”如果當時他們沒有做什麼,可能這件事情我鬧個幾天也就消停了,但他們當真了,為我殺了那些殘忍的人販子,為我救出了夏夏,希望他們都會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不能再來人世間害人,我恨恨地想著。
夏夏只是安靜地為我梳著頭。
我小心道︰“那個叫安州的孩子……你有沒有問過韓三笑?”
夏夏搖著頭︰“你知道他們的脾氣,就算我去問他,他也不會承認的。既然他們不願意提起這件事,那就當不知道吧,可能他們想要讓飛姐相信,只要期待,就會有美好的事情發生,上天會懲罰壞人,補償好人。至于安州——”她轉頭看了看窗外,輕聲道,“他一定安全回到了安州,跟家人團聚了。”
在她的心中,安州站在故鄉的土地上,牽著父母在快樂的奔跑,那副畫面光明、安詳、雋永。
我看著夏夏,原來堅強如她,也會自欺欺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才六歲的小孩子,能記得什麼,我現在有時候想想,連自己都記不清安州的樣子了,只知道他傻呼呼的,哭起來總是哇哇大叫,臉上總是髒髒的,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像大寶哥哥呢——”夏夏的眼淚,一直往下掉。
那安州,也許就像她割舍不下的親人,不敢想,不敢追問,害怕得到的消息是絕望。
“難怪你與大寶特別投緣。放心吧,只要緣份未盡,還是能再相見的。”
夏夏再也笑不出來,轉頭看我,淚流滿面︰“真的麼?”
“恩。”
話是這樣說,但我心中卻備感悲涼,誰能知道滄桑變化之後,那張栩栩童稚的臉會變成什麼樣呢?正如昔日花原雲博,今日上官衍,形同陌路。
夏夏擦去臉上的淚,堅強地笑了笑,拍拍我的肩,道︰“怎麼說起這些傷心的事,惹得飛姐比我還傷心——明天是謝宴,可不能紅腫著眼楮去呢。”
我抹著眼角的淚道︰“沒事,反正我又不是主客。”
夏夏道︰“那也不行,凡是我在飛姐身邊照顧著的,飛姐必須得是精精神神的才行——我去煮幾個雞蛋讓你熨熨眼——”
“別忙了——”
夏夏已經轉身走了。
我推開窗門往外一看,院中的人都已經走了。我望著韓三笑睡過的亂糟糟的檐下躺椅笑了,別人都以為這些年是我付出太多,處處照顧迎合著他們古怪難伺候的脾氣,唯有夏夏一直縱容我對他們的關心,處處在我生氣時為他們找借口開脫,因為只有她知道他們對我的好,僅一件便足以抵消我所有的細碎平常。
巷中有了輕快的腳步聲,一襲白衣縹縹立于門口,那人抬頭看了看門上的金鈴,繼而轉頭看到了窗內的我。
上官禮?
“禮二公子,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我有點意外,沒想到上官禮會來繡院,他給我的印象總是輕松的愉快的,所以我方才還沉重的心情明朗了一點。
上官禮翩然對我做了個小輯,臉上卻無往日風趣輕快,道︰“有些事情,想來請教姑娘。”
我有點好奇,上官禮能有什麼事情來請教我的?
“詩詞歌賦,什麼煮酒論道的我可不懂,問了也是白問——快些進來廳中坐吧,外面太冷了。”我走出房間到外廳時,上官禮也已經在了廳中。
他看了看我一身紅裳,笑了笑道︰“風雪白地裹紅梅,倒是很適合年關時節。”
我笑道︰“禮二公子就別取笑我了。大冷天的來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麼?”
上官禮坐了下來,烘了烘修長的十指,道︰“明天謝宴,你們都會來的吧?”
我點頭道︰“對啊,雲娘請宴,自然都是要去的,這不是衣裳都挑好了麼?雲娘也太客氣了,這是讓禮二公子你宴前再來確認麼?”
他點了點對,又問我︰“這兩天衍弟有來找過姑娘麼?”
“特意來找倒沒有,今早在巷子里見過一面——”一想起這事,我馬上心情變得沉重,“我有點擔心他……禮二公子是不是也因為這事才來的?”
上官禮皺眉,問我道︰“怎麼?他跟姑娘說過什麼還是問過什麼?”
我仔細回想著,上官衍那悲傷絕望的樣子浮現在腦海,我開始有點後悔,我不應該去回想當年西坡的事情,既然他們要隱瞞,為什麼偏要把事情挖出來呢?
“他問我恨不恨我爹,他問我這話的時候,語氣跟表情好像自己也親身經歷過一樣,我說恨過,但畢竟血濃于水,然後他就說自己知道該怎麼做了,好像要做一個很重要也很痛苦的決定一樣——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是他二哥,你去勸勸他,別什麼事都藏在心里擔著,要往好處想呀……”
上官禮的目光突然渙散了,嘆了口氣,像是所有的生命氣息都在他身上消散了︰“你們要查什麼,能告訴我嗎?”
怎麼又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有直接關系嗎?
我回答道︰“我爹失蹤的真相——十六年的八月十四,我爹失蹤了,同一天西坡的一個寡婦和他九歲大的兒子也一起失蹤了,而我爹失蹤前,的確去西坡找過他們母子。”
“令尊不是已經……”
我沉重地點了點頭︰“我爹已經亡故,但為何失蹤一直不知原因,他十六年前身受重傷墜崖未亡,才能僥幸生還。雖然人死如燈滅,但也總想能明明白白的——”
上官禮打斷了我的話道︰“我能明白,欠你們燕家的真相,是時候該還了。”
雖然我知道雲娘就是當年西坡寡婦,上官禮如此大方承認,我還是不由得愣了愣︰“雲娘她,真的是西坡雲蘭?”
上官禮道︰“她從未否認過,但你們也無人問起過。”
可是不對啊,我曾還向蓉葉打听過,她說夫人一直在府中,就算有外出也不會超過三十天……難道蓉葉在騙我?她們這麼早就砌好詞來欺瞞雲娘的身份了?
我盯著上官禮,忍住顫抖︰“無人問起,是因為大家都不希望她回來,他們為了保護我爹的名譽,寧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是雲蘭,這些年她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不給我們一個代待?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的榮華富貴,卻不顧別人的家破人亡呢?”
上官禮笑了,冰冷冷,淒涼涼︰“十幾年了,外人都道上官雲夫人長寵不衰,享受榮華富貴無盡,但她的快樂有多少誰能數得著?也許遠不及那些年,她與她的博兒在夜來風雨聲中相依為命來得實在吧。”
“誰是雲博?你嗎?”我期待他承認他是雲博,那麼我就不用再去置疑上官衍。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樣的答案,但是抱歉,不是我。”
我的心一陣冰冷。
“九歲以前的事情,衍弟沒記得多少,他不記得姑娘與這里的一切並不是他期盼的。但我希望他一直不要記起來,他仍舊是我那嬌生慣養的好弟弟,未曾顛沛流離受苦患難,我們試圖為他擋去無數風雨,但是最後他為了擺脫我們的保護,選擇了巡政的這條路。”
上官衍不記得九歲以前的事情?就是說,他離開這里後就失憶了?如果說他不記得這里的事了,那一切是不是就接受了許多?
我不解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雲娘他們真的與我爹的失蹤有關,是嗎?”我腦海里浮現出的,是華艷雲蘭那張陰毒的臉,她對小孩子都可以殘忍無情,那她對我爹做過什麼?
上官禮道︰“我也不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麼,我只是希望姑娘能放過雲娘與衍弟,他們經過多少苦難才能有今天的生活,雖然說不上幸福快樂,但至少安康平靜,過去的事情縱使有過一念之差,也實屬情非得已,何不讓它過去呢?”
我咬了咬唇,潛意識里居然有了妥協退讓之意,小聲問道︰“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讓我推掉明天的謝宴?是不是不用去就可以了?”
上官禮木然道︰“宴已備好,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那你想我怎麼做?”我有點心疼這樣的上官禮,這事與當時遠在千里之外的他沒有半點關系,他卻為了自己的母親弟弟這樣奔走,如果怨恨能用利劍抵擋,那麼他一定也願意擋在母親與弟弟前面。
上官禮看著我,笑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更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只能盡自己所能的,來減少姑娘對他們的任何一點點怨恨吧。”
我笑道︰“我心里哪裝得下這麼多的恨——你幫我轉告雲娘,當年不管發生什麼,都改變不了現在,已經都不重要了,我知道她是個好人,一定有她的苦衷的。”
上官禮上揚的雙眼微微濕潤,看著我溫柔道︰“姑娘宅心仁厚,但願一切能平安化解。”
我點頭道︰“恩。禮二公子,你明明很關心他們,卻又要裝作很疏遠的樣子,為什麼呢?”
上官禮抬頭看了看天,一臉悲色︰“因為我是罪人之子,不配與他們同席共屋。”
我一愣,這是開玩笑麼?
上官禮已經翩然起身,火光照應著他的白衣,我覺得他的相貌比上官衍要更相近雲娘,都是溫和帶笑的眉眼,兩兄弟如同如一胎,怎麼可能不是同個母親所生?這上官禮,都什麼時候了還要跟我開這些玩笑。
我也跟著起身,道︰“不多坐會麼?茶都沒來得及沏上——”
上官禮笑道︰“不了,謝宴還有些事要幫忙,忙里偷閑來看看。燕姑娘穿這身衣裳很好看,像團火。”
我低頭看了看胭紅的衣裳,火中映射下的確嬌艷得囂張。
“明天見吧。”上官禮的眼中郁然寡歡,如早上上官衍般,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目送走了上官禮,突然有點害怕明天的謝宴,雲娘想要干什麼?這身紅裳,我是不是不該穿?
我穿身想回房脫了衣裳,一轉頭,就看到燕錯冷冰冰的臉,嚇得我驚叫一聲,心都要跳出來了。
“你什麼時候在後面的?不聲不響嚇死我了。”我拍著胸口道。
“你還真能拿別人的事情裝大方,如果上官雲氏真與當年事情有關,我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燕錯偏執道。
我唉氣嘆氣,坐了下來︰“追究又有什麼意義,一切不會有任何改變。我也不想有任何改變,失去的已經失去,早就習慣了,不想好不容易習慣有你在了,你又突然消失了。”
“別說這些假惺惺的話惡心我。”燕錯瞪著我,這時我注意到,他胳臂肘上搭著件衣裳,就是掛在他衣櫃里那件,這衣裳他收藏得小心翼翼,我沒見他怎麼穿過,看起來挺新的。
我咽了咽口水道︰“好吧,反正我干什麼你都覺得我假惺惺,反正,我照著我想的說就是了,信不信由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