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說夢是假的,是虛構的,是幻想的,但我卻覺得,我的夢比我現實中所見所聞的都要真實,因為誰都粉飾不了。
對于西花原的那個雲蘭,我真是好奇得不得了,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于是夢中,我終于自己做了一次主,抵抗著漂浮之力,向西花原走去,我希望時間沒有流逝太多,我還能見到十六或者十七年前的那個西坡寡婦,好好看清她的樣子,好好知道她到底有什麼秘密,神秘到這麼多年都沒人願意提起她。
這次的夢中再不是陽光明媚,天微陰,風蕭索,應該有點冷,風吹得蘭原白花似雪,纏繞著原中小屋的燈光飛舞旋轉,竟也十分美麗。
我向小屋走去,看到小屋不遠處有個很大的坑,方方正正,可能沒有挖完,所以邊上的泥土也沒有清理掉,鏟子也插在坑中,風吹過那個坑,會響起輕微的嗚咽——
我心凜了凜,這大坑讓我覺得是個未完成的墳墓,是誰要埋葬誰用的。
雲蘭是個區區女流,她哪來力氣挖這麼大的坑?挖來做什麼呢?
“雲姨,博哥哥又犯病了麼?”我听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屋中傳出,這聲音暖暖的十分乖巧。
我走到屋邊,看見一個女人與一個女孩子坐在桌前,女人正在收拾著屋中牆架上的罐子,她的臉被架子遮去了一半,倒是桌前的女孩我看得很清楚,圓圓的臉,笑眯眯的表情,很懂事,正是小時候的我。
屋內傳來幾聲咳嗽,是男孩的聲音,應該是雲蘭那多病的兒子。
女人停了停動作,然後利索地將罐子擺放好,挎上籃子,戴上斗笠,從架子後繞了出來,斗笠遮去她嘴唇以上的臉,但這嘴角的輪廓與弧度卻很熟悉,她坐在小燕飛身邊,轉頭看了看門外,有點不安。
小燕飛推了推女人的手,道︰“爹爹還不來,雲姨快去嘛。”
女人焦慮地搓揉著雙手,撫了撫小燕飛的頭,溫聲道︰“那,飛兒一個人在這里怕不怕?”
換了是現在的我,肯定會怕,但小燕飛卻很勇敢,搖了搖頭道︰“不怕,還有博哥哥陪著我呀。”
女人抿著嘴笑了笑,上挑的嘴角感覺她的笑容非常溫柔。
她再次撫了撫小燕飛的頭,捏了捏她的小臉蛋,道︰“真乖。那,飛兒乖乖的在這里等雲姨,雲姨去給博哥哥補一劑藥就回來好麼?你爹應該也很快會回來了——”
小燕飛點點頭,彎著眼楮笑道︰“恩,好。”
女人挎著籃子急步走了,穿過花原,衣裳與長發與風一起飄散。
小燕飛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笑著回到小廳,拿起桌上的一個修長的花瓶,瓶中放著一枝鮮紅的花,在陰暗的房間有股觸目的生命之美。
她轉身走到左邊的房間,探了個腦袋進去,輕聲叫道︰“博哥哥,你睡著了麼?”
“別進來。”房里的男孩冷冷道。
咦——
我還以為,他倆關系應該挺好的,听這男孩的語氣,好像不是很親近。
小燕飛倒是習慣了,自娛自樂地摸著瓶里的鮮花,脆道︰“雲姨有好漂亮的花花,你要看看嘛?”邊說著,她人已經半個擠了進去。
“我說了不準進來!”男孩提高音量趕人,又不禁虛弱地咳了幾聲。
小燕飛又退了出來,仍舊倚在門口,關切地看著里面︰“那我在這里看著,好不好?”
我不由得笑了,沒想到我小時候臉皮還挺厚的,換了是現在,我早就郁悶地走開了。
“我說了——”
“咦,雲姨回來了呀!”小燕飛笑著打斷了男孩要說出口的冷言冷語,轉頭看著外面興奮道。
雲蘭的身影,披著夜色走了進來。
我心里一杵,雲蘭沒戴斗笠,印象中柔和的臉上脂粉濃重,烏黑的眼線狠厲地吊著,眼圈微陷,紅唇刺眼,就與上次那夢里刺咒布偶的女人一樣。怎麼才剛走沒多久就回來了,整個人像換了個靈魂似的。
小燕飛顯然也有點怕,怯怯看著她叫了聲︰“雲姨,你回來了……”
雲蘭瞪了小燕飛一臉,冷冷地走一牆架邊上,拿起上面排放整齊的陶罐,看一個,隨手扔在地上,剛才明明還很寶貝地將它們妥善放好,現在怎麼這麼隨便丟棄呢?
安靜的小廳里響起叭拉拉的碎陶聲,很快的架邊上就碎了一小堆陶片,陶罐里散落出來很多形狀不一的藥材,現在全都混到了一起,這些可能是她拿來裝醫兒子的藥。
小燕飛咽了咽口水,躲在一邊不說話。
這麼砸了七八個,雲蘭挑著唇笑了,表情凜厲地踩過陶片向小燕飛走去,卡拉卡拉的聲音,很刺耳。
小燕飛又咽了咽口水,一只手藏在身後,輕輕地拉上了左房的房門,我不知道她這舉動的意義是什麼,是想保護房里的男孩麼?
雲蘭一把攔過小燕飛,奪過她手里的花瓶,道︰“小賤人,躲什麼——你不是最喜歡雲姨了麼?怎麼,怕啊?”
小燕飛沒答應,扁著嘴像是要哭了。
雲蘭扯出瓶里的花,拈在手中轉了轉,盯著小燕飛的臉,用力拍了拍,圓潤的臉上馬上多了泛白的掌印。
“上次的事情,有沒有跟別人說過?”
小燕飛搖了搖頭,一眶的眼淚不敢流出來。
雲蘭十指蔻丹艷如鮮血,慢慢地掐進花枝,拈碎花瓣,陰冷地盯著小燕飛︰“算你听話。”
小燕飛咬著唇,忍著哭意,好像一直希望這幕能快點過去,希望雲蘭能恢復正常,所以她盡管很怕,還是緊緊地盯著雲蘭臉上的每個表情變化。
這時,雲蘭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笑了。
這種笑,讓我寒毛直立。
小燕飛也像是感覺到了那股入心的寒意,怕得連連後退。
這時雲蘭卻突然搖了搖頭,臉上邪惡陰冷的表情沒有了,而是濃濃的恐懼與驚愕,這讓她本來就殘妝狠厲的臉看起來更加恐怖。
“我……我都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我怎麼了……”雲蘭像中了邪似的跪在地上,驚恐地拍著自己的腦袋。
小燕飛咽著口水,眼淚一顆顆往下掉,不敢吱聲。
雲蘭拉著小燕飛,一臉的悲傷︰“飛兒,飛兒,我是不是傷害你了……有沒有受傷,你有沒有傷到哪里?”她淚流滿面,一臉愧疚。
小燕飛終于憋不住,大聲哭了起來︰“雲姨,你怎麼了?我好怕呀……”
雲蘭像是很痛若,她搖著頭,一臉的錯亂︰“我……我做了什麼……我是不是又做了什麼……我不能再這樣了,不可以……”說罷她撿起地上一片鋒利的陶罐碎片,塞在了小燕飛手里,垂淚道,“飛兒,對不起,是雲姨不好,雲姨的病越來越嚴重了,我不知道哪什麼時候睡著了,就又會做傷害你的事情,一會兒不管我做什麼,你都別被我騙了,你就用這陶片扎進雲姨的胸口,雲姨的病就能治好了,好麼?”
小燕飛害怕極了,掙脫著要扔掉陶片。
雲蘭跪在地上,緊緊握著小燕飛的手,哭道︰“這是心病,只有這個法子才能治我的病……我求你了,好不好?”
小燕飛哭道︰“我不敢,我不會……爹爹……”
雲蘭突然又一臉猙獰,一巴掌將小燕飛打倒在地上,怒道︰“小賤人!不準哭!再敢叫爹爹,我就殺了你!”
小燕飛怕得牙齒打戰,捂著臉大哭了起來。別說是她,就連我在邊上看著都怕得喘不了氣,這……這如果不是中邪,那就是韓三笑說的,性格分裂成兩個人了,一個是軟弱善良的雲姨,另一個是陰森惡毒的雲蘭。
雲蘭又搖了搖頭,甩去一臉惡毒,痛苦地又將小燕飛抱了起來,道︰“飛兒你怎麼了?是不是我?是不是雲姨傷害你了?……你听雲姨的話,救救雲姨好不好?你就這樣,像這樣用力地扎下去,把雲姨心里的那個壞人扎死,雲姨就永遠是你喜歡的那個雲姨了……”
小燕飛抽抽噎噎,也許是沒有緩過神來,更或者說是被嚇杵了,愣愣盯著雲蘭。
雲蘭將她抱起來,好好地坐在桌前,柔聲道︰“你乖乖坐在這里,雲姨去洗個臉就回來,等雲姨準備好了就回來,你記得,要扎在胸口……一定要扎死那個壞雲姨,好麼?”
小燕飛盯著手里的陶片,流淚道︰“爹爹……爹爹會生氣的……”
雲蘭馬上又怒目圓瞪,狠狠地擰了小燕飛的胳臂一把,粗聲怒道︰“說了不準提爹爹!這事你誰都不能說,你要是敢說一句,我就殺了你爹!”
小燕飛皺起臉,顯然又要哭了。
“飛兒……飛兒……雲姨好累,你幫幫雲姨……你再不殺了那個壞雲姨,她就會害你還有你爹爹,你不想你爹爹有事是麼?”雲蘭又將小燕飛抱在懷里。
小燕飛咬著唇,恐懼地看著雲蘭,堅定地點了點頭。
“乖……乖……雲姨的病就靠你了……”雲蘭俯身抱了抱小燕飛,那一瞬間,她的表情又變得無比猙獰詭異,浮起的冷笑像條邪惡的毒蛇。
而這一切,虛掩的左房門內,那雙悲傷的眼楮,全都記錄了下來。
我疑惑了,雲蘭難道真的有病麼?我爹他知道麼?
雲蘭松開小燕飛,又變成了痛苦的表情,但走出屋子時,又是一臉的冷笑。
我太迷惑了。
我本想跟在後面看個究竟,但左房卻有了動靜,門開了,一個蒼白的男孩顫抖著走了出來,雖然蒼白又憔悴,但仍遮不了他俊秀的五官。
小燕飛哭著從凳上下來向他跑去︰“博哥哥……我好怕……”
但是,這男孩卻沒有撫慰脆弱的小燕飛,而是扯著她向門外走去,邊走邊吃力地喘著氣,道︰“走……你馬上走……我家的事……不……不用你……管……”
小燕飛委屈落淚,拉著門柱不肯走,道︰“雲姨病了,我好怕呀,她說……”
男孩大聲道︰“我娘的事不用你管!你走!你走!”
小燕飛嗚嗚大哭,比剛才受雲蘭驚嚇時哭得還要傷心。
原外,有人跑了進來。
長發衣裳,隨風而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