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想起來的,全是我娘假裝無所謂的笑容,你知道那種表情對我來說有多恐怖嗎?我寧願她哭她恨,她本來就有那個資格,但她從來都沒有抱怨,她總是扯著嘴角笑,然後對我說沒關系!多少次,多少次他看完你們回來,她都跪在地上求他,求他不要再回來,求他狠心點放棄我們回到你們身邊,可是為著這可笑的責任,為著這他根本就覺得是個錯誤的家庭,他還是沒辦法徘徊出一個結果,為什麼他心里有著別人,還非要回來折磨我們?為什麼這世上有了燕飛,還要有個燕錯?為什麼?為什麼?!”我第一次听燕錯說話里帶著這麼多的顫抖,他與他娘只是一屋相隔,他娘悄然死去,而他卻毫不知情,也許更多的,他在恨他自己。
這些怨恨在燕錯心中堆積,根本已經成了一個詛咒。
“這世上最沒有資格哭的人就是你,一直在溫室中的你怎麼可能懂得別人的痛苦?!我恨透了你這些根本就沒有苦過卻還要矯情作苦而流的眼淚。”燕錯惡狠狠道。
我抹去眼淚,不敢再哭,再眼淚仍舊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燕錯狠狠地喘了口氣,突然用力一拳砸在巷牆上,轉身跑走了。
葉心,你為什麼要輕生?那封信里到底寫了什麼,會讓你突然放下一切心甘情願忍受的負擔寧願赴死?而燕錯為什麼要將錯怪在我們身上?信里寫了關于我們的什麼事情?
我看著燕錯拳頭砸過的巷牆之處,已經開裂微凹,裂縫處還有微紅的血跡……
這一天,從大早開始,真的發生了好多的事情,雖然都只是風平浪靜地講述了許多以前的事情,但足夠顛覆我的想法,我很累,累得連淚都再流不出來。
我回到院子,也懶得再躲藏找借口,若是遇上夏夏,我便與她實說——
但夏夏不在院子,興許有事走開了,我徑直回到房間,房間里依舊溫暖安靜,我解下早已被風吹得冰冷的衣氅,倒在床上和衣睡去。
我想再見到爹,見到葉心,隔著夢境遙遠的距離,對他們說聲對不起。
結果我真的夢到了爹,但夢里卻沒有葉心,而是另外一個女人。
——
“爹爹,你去哪里呀?”
“飛兒乖乖坐著,爹爹幫小哥哥挖出那個小池塘,以後就有魚魚看了哦。”
爹!我努力找尋著,那張慈祥的臉。
“我不能一起去嗎?我想幫爹爹擦擦汗——爹爹,飛兒幫你擦擦汗嘛。”夢里的小燕飛,才五六歲,依舊白胖圓潤,生養得很好,毫無病態可言。
“飛兒真乖,不過泥巴太髒,會弄髒衣裳。”男人將她抱了起來,好像生怕地上的泥巴沾污了她的鞋子。
小燕飛笑著摟著爹的脖子,小手調皮地在他微長胡渣的臉頰上摸著。
一個女人突然出現在爹身後,很快地接過小燕飛,笑道︰“燕哥,你也真是的,飛兒是個女孩子,怎麼總是這樣背背扛扛,像什麼樣子呀,快些下來——飛兒乖,姨姨抱!”
此刻我與小燕飛竟是一體的,我怒力抬頭看著,想看清這女人的臉,但卻只看到她雪白的脖脛,尖而不利的下巴,脖根處一顆淡淡的小痣。
“呵呵,我啊,習慣拉,反正飛兒也喜歡,對不對?我們父女倆,一刻也不能分開。”爹搖著我的小手,他的手好溫暖。
我想緊緊地牽著他的手,不讓他離開我——但是爹卻松了我的手,彎腰拿起地上的家什要走。
女人上前一步,阻止道︰“燕哥,時近中秋了,還是省點力氣,節後做弄吧,反正這些東西也不急,你這樣任著博兒任性我很感激,但也總不能累著你吧。”
爹笑了,轉頭看看遠處,遠處有個弱小的身影,仿佛是個孩子,又轉回頭來,一邊撫弄著我的發辮,一邊跟女人淺聊︰“什麼累不累的,博兒從來沒有要求些什麼,難得他喜歡養些魚,弄個小池塘還難不倒我——”這時他突然走近,用力抱回了我,將我放在背上,低頭附在女人耳邊說︰“那天我跟你商量的事情,你可想好了沒有?”
此時我在爹的背上,又看不清女人的臉,只看到她烏發黑亮的頭頂,還有那條側編在肩頭的長辮。
女人轉頭看了看遠處的孩子,低下頭將聲音壓得更小了︰“燕哥,不如還是先問問博兒與飛兒的意見,還有燕嫂——”
爹正色道︰“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問東問西的做什麼,他們還小,說給他們找個伴他們還不歡喜——除非你是在嫌棄我們,不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女人跺了跺腳,焦急卻還是那麼溫柔︰“哪有的事!燕哥休得用言相激,只是,只是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總不能這樣草率吧……”
我趴在爹的肩頭,看到被女人踩碎的花瓣輕柔飛揚,碎而幽柔。
爹似乎很滿意自己這個提出來的念頭,道︰“什麼草率不草率的,只要你我是真心的,孩子們會明白的,他們長大了會感謝我們的,況且他們現在就已經處得很還錯。我想她也會明白的。”
女人仍舊有點不安,問道︰“燕嫂她這幾日怎麼樣了?有好點嗎?”
爹的心跳突然放慢了︰“都是那樣,也習慣了。這件事我不想再拖了,這樣等下去,永遠等不到真正的答案,趁孩子們還小,不會有別的心思,早些定了也安生。”
女人沉默了很久,笑了,笑聲溫柔的語聲非常動听︰“那,就听燕哥的吧。”
爹很開心,爹很開心,不知道有多久我沒再看到他開心的笑容,這笑容即令我感動,也令我心痛。
爹伸手拍了拍女人的肩,道︰“這才是我的好妹子嘛!”
女人笑了,伸手又將我抱了回去,輕搖著我,像是有多親昵一樣︰“我的乖飛兒,你喜歡姨姨跟哥哥麼?”
我盯著她手背上那條淡白色的傷疤,我知道這個女人就是西坡的寡婦,她絕對不是葉心——
爹難道真的跟她約好私奔,然後出了意外跌落山崖,認識了後來的葉心?
那這個寡婦跟他的孩子,又哪里去了?
我听到小燕飛回答道︰“喜歡。”
女人笑著︰“那就好,那就好。等飛兒長大了,也要一樣喜歡姨姨跟哥哥哦。”
小燕飛認真地許下承諾,道︰“飛兒會一直喜歡姨姨跟哥哥的。”
爹很開心,拉著我的小手對女人道︰“我都想好了,反正過幾天就是中秋,咱們就那天定下來,好事成雙嘛你說好不好?”
女人嬌嗔道︰“說了都听燕哥你的了,怎麼還要來問我?羅索!”
吱牙——
輕夢,被一聲微弱的門聲敲響了。
誰開門進來了?或者誰關門出去了?
“誰?夜聲嗎?”我不敢睜開眼,生怕是夜聲。
沒人應我。
夜聲進出房間,好像從來不會有門聲,那不是夜聲是誰?夏夏?
我支起身子叫道︰“夏夏——夏夏——”
“哎~……”夏夏的聲音很遠,好像在廚房後院,噠噠的跑過來,“飛姐醒拉?”
夏夏在後院,那就不可能是夏夏了——我奇怪問道︰“剛才是不是有人來我房間了?”
“哦?沒有呀,我沒看見別人來。”夏夏已經進了房間,東張西望的。
“韓三笑跟宋令箭呢?”我睡了多久?他們回來沒有?
“飛姐睡後,柱子哥突然慌張來找,他們急匆匆地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呢。”夏夏回答道。
我假裝好奇,問道︰“柱子找他們能有什麼事?”
“不知道呀,反正好像挺急著,他們一下人都走光了,叫都來不及叫住。”夏夏仔細看著我的眼楮。
我皺著眉毛,回想著剛才的輕夢。爹,我知道這十六年你都去了哪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但你為什麼會掉落山崖?你是不是真的跟那寡婦,有著夜奔之約?這一層一層的沒完沒了的快讓我窒息了,誰能一次性將所有的事情跟我說清楚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