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當眾反悔是不太可能了。而且看著這麼高興的于卿歡，簡如琢也不太忍心再說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給她潑冷水。
但問題是……學畫畫這事兒本身沒什麼問題，是她有問題。
用舅媽的話來說，我們家如琢哪兒哪兒都好，做啥啥成，唯獨就是沒有藝術天分。這個有且彌補不了的缺點，從小時候讀書上美術課就得到了鮮明的體現。
對此，小簡同學自己還曾經表示過不服氣。自認為學不好僅僅是因為用心不夠，花費的時間太短。大學有個暑假她非要嘗試挑戰一下自己的極限，花了整整兩個月的功夫跟舅媽學習描花樣。
結果事實證明，她腦子里縱然想法無窮，可這手無論如何也不听使喚。更過分的是還被二哥嘲笑了很久，說自己用腳丫子畫的也比簡如琢用手畫的好看。
不僅如此，耐心如舅媽一樣的人，也在兩個月之後語重心長地跟她說，凡事兒不能強求，不要為難自己。
于是，她暗地里沖著舅媽使了個眼色。別人不知道個中情況，她總歸是知道的。說句話找個緣由，幫自己解解圍，這總歸是可以的吧？
但沒想到，舅媽接收到她這個可憐巴巴的小眼神之後，回應了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權當自己是吃瓜群眾，決定置身事外。
“……”
行吧，還能怎麼樣？反正到時候也不能說她不好，她的本意就是幫長輩排憂解難尋個樂子，又不是真的要學一門技驚四座的技術，這個目的達到了，就足夠了。
簡如琢清了清嗓子，開口回道︰“听卿歡阿姨這麼一說，我也很期待呢。如果您不覺得麻煩的話，那做晚輩的就卻之不恭了。只不過我舅媽剛來B城，得過段時間才回去，我想先陪她幾天，順便也準備一下學畫畫的工具……”
“工具不用準備，我什麼都有！”看來萬事萬物都難以磨滅于卿歡被調動起來的熱情，“不過你想陪陪嵐宜姐的想法我很贊成，正好我也要回家先備備課，到時候你時間合適了就給我打電話。但是，可別讓我等太久哦，要不然我可是會直接去抓人的。”
媽呀，還要備課？這麼隆重嗎？
肖則敘全程吃吃喝喝在一邊看熱鬧，他坐在稍側面一點的位置，倒是正巧把簡如琢臉上瞬息萬變的小表情捕捉的清清楚楚。
他知道這丫頭八成有什麼苦說不出來，他倒是有辦法轉移自家母親的注意力和熱情，可是……他真想瞧瞧後續事態是如何發展的。所以肖則敘已經盤算好了，等簡如琢來家里頭學畫畫的那幾天，他一定要讓梅姐安排好自己的行程表，空出時間回家去。
說完這一茬兒之後，于卿歡心滿意足地吃了幾口菜，突然想到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嵐宜姐，我不知道這樣問合不合時宜，小琢從小就跟著你長大，她爸媽呢？”
簡如琢的唇角被某兩個字戳中，瞬間抽了抽——這個問題，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于卿歡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女人，她難道不會知道合不合時宜嗎？顯然，她是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簡如琢明白，她問這個也就是因為好奇而已，沒別的什麼不好的心思。無論得到怎麼樣的結果，在她那兒應該都是可以說得過去。
只是……真的很久很久很久沒有人當面問過她這樣的問題了，久到連她都忘了應該怎麼回答。
其實回答這種敏感的問題，也是要見人下菜碟的。如果是那些無關緊要的路人，隨便搪塞兩句就可以了。如果是稍微有些意義的，日後還會產生一定交集的，那就可以拿出她設計好的模板。如果像于卿歡這樣，今後的交集儼然不少，背景和關系又那麼錯綜復雜的，所要斟酌考慮的事情就更多。要不然一言不慎，可能就會被直接抖個底兒朝天——雖然目前看來，于卿歡不會。
但肖則敘會不會？
誰也不知道。
就在簡如琢思忖著如何回復的時候，阮嵐宜先她一步，淡然地說話了。
“她父母都已經過世，所以自小就跟著我跟我先生長大。”話說到這兒，舅媽頓了頓，接著說道，“其實就算不過世的那幾年，她也是跟著我們的。”
“怎麼說呢？”于卿歡追問。
“我先生家情況復雜，他有兩個雙胞胎妹妹，小琢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我那位小姑子熱衷考古，也嫁了個同樣熱衷考古的丈夫。兩個人剛生下小琢沒多久就把她寄養在了我們家，重新投身事業。九七年的時候不是有個古墓坍塌的事件麼，當時犧牲了很多考古人士，小琢爸媽就在其中。”
“天吶，居然是這樣。真的很抱歉。”
于卿歡驚慌地捂住了嘴，閃閃的大眼楮里已經幾乎泛了淚。
“就是這樣。”阮嵐宜看上去一派平靜，“也沒什麼需要抱歉的，過了那麼多年我也淡然了。至于小琢，我想她在我的照顧下幸福健康的長大，父母的缺失對她而言也並非不能觸踫的傷痕。”
話音落下，簡如琢抿嘴一笑，沖著于卿歡點了點頭。
但眸中深處，卻不可自控地有一片濃的化不開的哀傷。
這種情緒雖然可以不流于表面，但真的讓人心情欠佳。糟糕到就連後來裴尚予給她發的短信，她看過之後都不記得到底是什麼內容，更別提回復了。
所幸飯局進行的並不拖沓，吃飽喝足之後肖則敘就要回劇組趕工，她跟舅媽正好也借機告辭。
……
回家的路上有個小公園，簡如琢跟阮嵐宜在這里下了車，想透透氣走一走。秋天的風景的確比其他任何一個季節都有韻味，風起葉落，隨便就是一個完整的輪回。
“舅媽，你又把小阿姨跟小姨夫的事情拿出來安在我身上了。”簡如琢抬起頭來迎著天空，陽光撒下來帶著暖意，“你說他們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不開心？會不會也很傷心？如果他們的孩子能順利長大的話，應該也是跟我同樣的年紀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