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動兵,那是要有五城兵馬司右指揮使的批文的。
如果要調京畿衛戍營出來,那更是得有兵部乃至皇上的口諭才能起刀兵。
可惜了這位鄭承憲鄭大老爺,一來為女出口惡氣,二來更是立功心切,仗著自己家中有些錢財底子,生生私下里調用了衛戍營的兵權,當然,事後也少不了打點這些兵痞些封口費自然也不必說。
兵痞們想的是什麼呢?上至五城兵馬司的錢千戶這位正五品和衛戍營的孫百戶這位鄭承憲的親外甥,下至每個手持刀槍的大頭兵,哪個不是為了錢來當兵的?
來之前就已和鄭承憲說好,要出力可都是順天府的衙役出力,他們這些大頭兵卻傷不得,傷著一個回去就沒法跟上司解釋,各個兒都抱著站腳助威白拿銀子的貓膩心思。
于是呢?
圍是圍了,春花秋月般的院牆也踹得一根站著的木頭不剩,可真當八百官軍衙役手拉著手齊聲吶喊著沖進院中的時候......
小六正端著盆井水漱口;
二丫手里拎著兩把芹菜剛從屋里出來;
就屬妲己最雅致,她剛縫好那件答應小六的錦衣武服,正站小六身後比量了。
三個人幾乎被這如錢塘江大潮般的吶喊聲嚇一哆嗦,小六更是差點把手里的盆扔進井里。
八百刀兵的驚訝程度其實也比他們好不到哪去,原以為院中怎麼也該有個聚義堂、龍虎廳,最少也得有面“替天行道”的旗子戳院里,可誰成想這里除了三間要倒不倒的破草棚子外,就只剩下兩個怎麼看怎麼都像良民的鄉民,當然了,妲己除外。
鄭承憲看當兵的呆立不動,趕忙從馬車里翻了出來,急急忙慌擠進了人群,嘴上不由分說的喊著︰“統統拿下、統統拿下。”
可當他真正面對院中的三人時,他也有點傻眼,可當著眾人又不好問什麼,他閨女倒是機靈,自己湊到老鄭耳邊說︰“就是這個人,就是他帶著人綁了我,最少能定他個山匪。”
老鄭有些懵圈,如果只是山匪,他可無權調用五城兵馬司的官軍,皺著眉頭道︰“不是說叛匪嗎,怎麼成山匪了?”
鄭曼雯輕輕捅了捅老鄭︰“爹爹你怎麼糊涂了?是山是叛還不都是您說的算?只要能搜出把菜刀來,再有我的口供,他們就是叛。”
鄭承憲不是個笨人,不然他也不可能從一個北�大興的米商一步步踏上仕途,現如今更是官居從三品的高位。
“衙役們,把這三個叛匪給我拿了!”,老鄭的嗓子很少這麼洪亮過,今兒是頭一次。
小六哪是那麼容易吃虧的人,盆朝人堆一甩,左手拎著二丫、右手拽著妲己就往屋里跑,可還是遲了,自己的後腰被人拽了個結實,不及他反應就被繩子圈了三圈,勒得他直哼哼。
索性危急關頭小六 足了力氣把兩個女眷推進了屋里,也算暫時免于羞辱。
“啪”的一聲脆響,鄭曼雯的耳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小六的臉上。
這女人一改昨夜間嬌柔體弱的模樣,咬著雌牙狠狠地對小六問道︰“昨晚揚言要推翻朝廷的那些人呢?”
此時的小六嘴已被堵上,鄭曼雯找這麼個節骨眼說話完全是先下手為強,直接把事情定義成了叛匪,也好給她爹一個出兵的借口。
沈小六手被綁著,胳膊也動彈不得,他悔啊,即便這賊婆娘不抽自己這一耳光,他自己都要正反給自己來十下,眼下的他心里只有一句話︰“老天爺你特麼睡著了嗎?”
鄭承憲的一句“搜”,頓時將整個氣氛推向了高潮,兵痞們哪管什麼叛不叛匪的,眼睜睜看著屋里那個大美人兒,誰不動心誰孫子!
能搶進正屋的進了正屋,體格弱點的、站得靠後的就只能奔向側屋尋點能典 的物件。
片刻的功夫,正屋和西屋幾乎同時爆出一陣巨聲的嘈雜,正屋自不必說,小六眼睜睜的看著一男兩女像狗一樣頭發披散著被人拎了出來,押著妲己的官兵最多,一個柔弱女人竟有十幾個彪形大漢前後圍著,只是上峰沒有發話,誰都不敢動手動腳罷了。
與其相比,二丫就不怎麼受待見,身後只有個一臉不情願的矮個子推推搡搡,萬歷小朱和二丫的待遇也沒什麼兩樣。
而西屋呢?功德箱被人一腳踹開,數百兩銀票散落一地,那尊灶王金像連同香案也被人抱了出來。
“爹你看,他若不是叛軍,這里若不是匪窩,一個鄉野村漢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錢?還供著金佛?”,鄭曼雯眼瞅著西屋里出的貨,趕忙見縫插針的說道,說完還不忘又給了小六一個清脆的耳光,小六想拿牙咬她那雙白爪子,可惜動作太快,反咬了自己的嘴唇,鮮血順著下巴往下淌。
錢、孫兩位百戶自看到金像的那一刻開始,眼珠子就再也沒動過窩,他們帶著這些兵痞、圖的不也就是這些黃白之物?
可鄭承憲卻不然,他的眼楮也直,卻只是直勾勾的看著一人,一個一身寢衣、頭發凌亂的年輕人。
“你...你叫什麼?”老鄭隔得老遠的問道,他的嘴唇有些顫、聲音有些抖。
那一身寢衣的小伙卻閉著眼楮低沉聲音問道︰“你前日不是還拿著奏折在朕的上書房、對朕說順天府當為衙役開缺,以展皇家威嚴,難道今天就不識得朕了嗎?”
“嗖”的一聲,一個物件兒由那小伙的手中脫出,不偏不倚的砸在鄭承憲的腦門上,如果是剛剛那個飛揚跋扈的鄭承憲,哪會受得了這份氣。
可現在的他,手捧著的正是當今聖上、萬歷帝朱翊鈞每日掛在手上的正黃手珠,兩條腿哆嗦得不能自已,咕 一聲屁股朝天的跪了下去,腦袋險些扎進土里。
要不怎麼說人家帶的那是“官軍”呢,一個個听著正屋門口那人一口一個“朕”,又見領頭的大官磕頭如啄米,哪個還不明白出了什麼事。
離得遠的腦袋一低就往外跑,離得近的也一寸一寸的往後挪步子,最可憐的要數押著萬歷小朱和兩女的那十幾位,魂兒都快驚出來了,噗通噗通的跪在了鄭承憲的身側,其中一個大嗓門的正是羈押萬歷小朱的那位,他手指老鄭哭著喊道︰“小的們不知道這是皇上的偏宅啊,擾了皇上和小情人私會,都是他,是他說這里有叛匪,我們也是在為皇上盡忠啊皇上......”
話剛說完,七尺高的漢子竟然自己嚇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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