踫巧就在這個時候,本地的茶頭人還在和通州那幫人玩兒了命的死掐。
根本沒有那個閑工夫,像往年那樣牢牢的看住他們這些本地的小茶商,控制他們偷運茶葉。
這樣一來,他就同時具備了兩個極為有利的條件︰在那邊臨安市場極度饑渴的同時,這邊卻根本沒人管他們!于是茂林開始了一項極為大膽的行動……他立刻終止了繼續向茶頭人賣茶,而是找來了一個搖船的親戚。
他把自己偷偷收來的一千多斤六安茶,趁著黑夜偷偷裝上了船,然後一船就開到了臨安!……這些六安茶,幾乎是他苦熬了十五六年,掙來的全部家業買來的,寄托了他全部的希望。
當時的茂林心中想道︰要是他猜得沒錯,他這二十五文錢一斤買來的茶葉,運到臨安之後只要一脫手,價錢翻上十倍簡直是一點難度都沒有!這樣的話,他就會由一個家資只有數十貫錢的小商人,轉眼間變成一個坐擁數百貫資產的富商!這一回買賣下來,就幾乎就可以掙出他一輩子的錢。
他以後再也不用在半夜里夢到陰雨連綿的山路,還有長毛發霉的茶葉,嚇得哭著醒來了!等到這位茂林先生終于帶船駛離了壽州,遠離了茶頭人的控制範圍之後。
當時他心中的那股狂喜之情,真是難以形容!在這之後,剩下的事兒就根本沒什麼困難了。
只要他到了臨安,把茶葉脫手就成了!可是讓茂林做夢也沒想到的是,恰恰在他認為這個沒問題的環節,卻偏偏出了大問題!……當他和親戚搖船到了臨安之後,他帶著茶葉樣品才上街轉了一圈。
隨即就發現自己這些色香味俱全、天下馳名的六安茶,竟然貴賤都沒人要!這已經不是什麼價錢的事兒了,所有銷售茶葉的店鋪掌櫃都把腦袋搖的跟風車一樣。
即便是他低聲下氣的求對方降價收購,都沒人理他!這一下打擊如同晴天霹靂,差點就把茂林當場擊倒在地。
在連續跑了兩天之後,他這一船千余斤茶葉還是沒賣出去一斤。
眼前的重大打擊使得他坐困愁城。
每晚睡在床上輾轉難眠,一夜里不知道要流淚多少回。
眼看著這次自己自作聰明的投機,就要弄得血本無歸。
他現在即便是把茶運回六安去,也難免會因為消息走漏,引來那些茶頭人的報復。
要知道,他那倆伙計還等著他回去,用錢封住他們的嘴呢。
如果他要是遲遲不歸……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已經把自己給賣了!在這之後,當這位茂林先生第三天又強打精神,提著小半袋子茶到臨安的鋪子里去推銷之時,他已經對御街上那些大茶行完全失去了信心。
他如今是走街串巷,盡顯著偏僻的小巷子走訪。
抱著僥幸的想法,看有哪一家小鋪能多少收一點。
可是沒走多久,他就發現自己身後,有人盯上了他!……也多虧是這位茂林先生機靈警醒,他立刻就意識到,恐怕是他這兩天在臨安上拎著茶轉來轉去的售賣,已經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他這一驚之下,立刻就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結果!這準是那些,不讓茶頭人運茶到臨安的人干的。
一定是他們壓制住了臨安的茶行,讓他們不準收購任何人的茶葉。
現在他們已經發現了自己這個私運茶葉過來的小商人,恐怕接下來他馬上就要倒大霉了!于是這位茂林先生急中生智,他走街串巷,盡是往人多的地方走。
隨後茂林找到了一個跟他衣著差不多的人,把這半袋子茶丟到這個人面前,有意讓他撿走。
茂林心道︰這樣一來那些追蹤他的人,很有可能就會把這個拎著袋子的人,錯認成自己!而他則是飛快的脫了外衣,扔過了一面院牆。
在這之後,茂林順著小巷一路瘋跑。
靠著迷惑敵人,他終于還是逃出了一條生路。
……之後的茂林就穿著貼身小褂兒,走在這滿目繁華的臨安大街上,卻是欲哭無淚,生死兩難!沒過多久,萬念俱灰的茂林鬼使神差地在街邊一處茶攤兒上坐了下來。
他從懷里掏出兩文錢買了一盞茶,才一端起來,就看見滿盞都是渾濁的茶湯。
此時的茂林想起了自己船上那上等的六安茶,它們就跟辛苦掙扎了半生的自己一樣,現在都是……一文不值!隨即,他的眼淚就一雙一對兒地“啪啪”掉進了茶盞里。
……“怎麼了?”
這時的茂林听到有人說話,他一回頭就見鄰桌有一位年輕帥氣的小伙子正端著茶碗,笑著向自己問道︰“看您這身打扮兒,連外衣都沒穿。
莫不是被渾家捉奸在床,然後把您老大 面杖給打出來了?”
“小哥莫要說笑!”
這時的茂林端著茶碗,咬著牙吃了一口,只覺得這茶葉粗礪苦澀。
把他給氣得將這口茶“噗”的一聲,吐在了旁邊的地上。
茂林把茶盞向著桌上一墩,滿臉是淚的怒道︰“我手里捏著好茶賣不出去,此地的臨安人拿著錢卻買不到茶……這特麼叫什麼世道啊?
真是不讓人活了啊!”
……沒想到他這句話,卻立刻引起了旁邊那位小哥的興趣。
只見他示意了一下,旁邊就有位小廝過來,潑了茂林眼前的茶,把他們自己壺里的茶斟了一盞。
這時的茂林一低頭,就見盞中茶湯清澈如水、碧綠如翠,不由得就是一愣。
他端起茶盞來吃了一口,之後長長的舒了口氣道︰“入口輕柔、回味甘甜,清新雋永、齒頰留香……這茶的滋味輕靈而不失厚重,應是無錫、虞山一帶的名品。”
“劍門白毫,先生舌頭真靈!”
听見他的話,就見對面的那個年輕人也笑了起來。
隨後,他們兩個人才談了幾句。
也不知怎麼的,茂林就被這個年輕人引出了他的百結愁腸。
他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的經歷,一股腦兒的全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