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木錯鄉的雪化了之後，夏梔帶著跟班陳清朗去了一趟當雄縣，先在兩位學生家里家訪完，又攔車去了隆那牧場，波扎西不在家，夏梔打了個電話，想跟他談談，被拒絕。
似乎早就料到這個結果，夏梔沒有表現得很失落，轉身回了拉薩。
又過兩天，夏梔到當曲卡鎮和周邊幾個鄉的學生家里家訪，回來路過納木錯鄉，隨手給波扎西打了個電話，鈴聲響起兩秒被掐斷，她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過去。
晚上，大家聚在格桑花開喝酒聊天，老潘抓著酒瓶子一邊喝一邊跟夏梔分析“死纏爛打”成功的可能性，末了笑說︰“你要拿這勁頭去追男人，保管一追一個準。”
“我只是有點不甘心。”
“理解。”
兩人踫了個杯。
一口酒剛咽下，手機鈴聲響起，夏梔按下接听鍵︰“嗯，桑珠啊，是，我給波扎西打過電話……好，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老潘腦袋伸過來︰“波扎西改變主意了？”
“沒。”
老潘眼楮瞪得溜圓︰“那桑珠給你打電話干啥？”
“感覺她是背著波扎西悄悄打來的。”夏梔回憶起听筒里傳來的風聲和桑珠刻意壓低的聲音，“桑珠說波扎西不是不想讓孩子上了，是家里真的沒錢，他愛面子一直死撐著說上學沒用，在我離開後卻失眠了好幾個晚上，今天我給他發了條短信，他看完估計心里難受，喝了不少酒，醉了才跟家人說了實話。”
夏梔翻出短信來給老潘看，老潘看完有點唏噓︰“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要我說，最靠譜的就是社會資助，可這年頭上哪找大善人去？總不能跑大街上組織捐款吧？這能弄來錢，但波扎西肯定不接受。”
“是啊，他要面子嘛……”
“面子值幾毛錢？”悶口酒，老潘憤憤，“老子當年窮那會兒，為了養娃朋友圈都借遍了，我也是要臉的人，不一樣得放下身段。”
他說的是2012年，那年邪門，一個書店加兩個旅館錢沒賺到幾個倒是賠了不少，又趕上收養的兩個孩子考大學，他咬咬牙，把一家幾口吃飯的兩萬塊錢拿出來給孩子交了學費和伙食費，後來為了維持生計，他四處借錢，還接了自己最看不上眼的商片……所幸艱難的日子都一步一步走過來了，現在他可以拍拍胸脯，理直氣壯地說︰老子能屈能伸。
夏梔沉默喝酒。
事情迎來柳暗花明，卻再次拐進一個死胡同。旦增熱色真的只能輟學嗎？
她不甘心，拿著手機出去，挨個給久不聯系的朋友打電話，一開始敘舊敘得好好的，結果她話鋒一轉，提到錢的事，大家都笑呵呵地表示自己手頭緊。
一圈電話打完，夏梔坐在院門口的台階上嘆氣。
她圈子小，通訊錄上就這麼幾個人，只能問問老潘，他朋友里有沒有人願意資助學生了……
夏梔在台階上坐了會兒，整理好情緒，起身回到店里。
一旁的廁所。
陳清朗晃著長腿從里面出來，甩了甩手上水珠，盯著剛才夏梔坐過的地方看了兩秒，從褲兜里摸出來一包煙，他抽煙，但不上癮，只是偶爾拿來提提神，應付應付那堆狐朋狗友。
點燃一支煙，抽完半支，陳清朗抖了抖煙灰拿起手機，找到一個號碼撥出去。
那邊好一會兒才接，嗓音有些疲憊，但仍舊帶著笑意︰“怎麼，在西藏玩的樂不思蜀，突然想起哥哥我了？”
陳清朗听出他的累，也不準備多跟他廢話，直接說︰“找你有事。”
“嘖，有事才打給我，這塑料兄弟情。”
陳清朗︰“當我欠你個人情，回頭還你。”
那邊輕聲笑了，“能讓陳少爺欠人情，三生有幸啊。”
听筒里傳來椅子和地板摩擦的嘶啦聲，然後是往水杯里倒水的聲音，隔了幾秒他說︰“什麼事？”
陳清朗︰“是這樣，這邊有個學生……”
听完他的敘述，那人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了句︰“你是陳清朗本人吧？”
“是。”陳清朗咬牙切齒。
“不行，我得考考，”那人喝了口水，“嗯，你掀人家小女孩裙子被暴打那回，是什麼時候？”
“幼兒園。”陳清朗繼續咬牙切齒。
那人故意逗他︰“這不符合你的本性啊，去一趟西藏節操怎麼突然就高尚起來了？你以前不是最看不起窮學生麼，這洗滌心靈之旅真這麼神奇？”
陳清朗沒吭聲。
不是心虛，是氣得找不到話了。
那邊哈哈大笑。
陳清朗頓時沒脾氣了，“老徐，醫者仁心，你幫幫忙。”
“行了，不跟你貧了，”老徐收了笑，正經談事情，“照你這意思，就是讓我以社會人士的身份資助這個學生，直接跳過孩子父母是吧？”
陳清朗點頭︰“嗯，最好拉幾個朋友一起，多資助幾個，別弄得太刻意。”
那邊靜了幾秒，老徐說︰“別告訴我你看上這孩子媽了？！”
“放屁！”陳清朗啐了一口。
“那就行，我還擔心回頭叔叔把你腿打斷了，還得勞煩我給你接上。”
陳清朗︰“……”
老徐︰“行了，你把學校聯系方式給我，明天我聯系校長，還有，孩子的資料也發我一份。”
陳清朗愣了一下，接著爆了句粗口。
老徐問︰“怎麼？”
“我不知道！”
老徐好像過了會兒才理解這話什麼意思︰“陳清朗，跟我鬧著玩呢是吧？你剛才說沒看上孩子媽我信了，現在我開始懷疑了，你別獸性大發什麼人都染指，叔叔知道了打斷你狗腿，到時候別怪我沒勸你。”
陳清朗捏了捏眉心︰“我對有夫之婦沒興趣。”
“……算你還有點人性。”
“學校聯系方式沒有，你自己去網上查，納木錯小學。”頓了頓，又補充，“學校在拉薩市當雄縣。”
老徐認命的嘆了口氣︰“好，那你把孩子資料發我，我研究一下看看怎麼說。”
“謝了，哥。”
掛斷電話，陳清朗長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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