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李雲騰沖進屋子，何楚桃也忙跟了上去。只一眼，便見李為民俯趴在幾步開外的地上，嘴里發出虛弱的呻吟。
“爸，你咋樣，沒事吧？”李雲騰蹲下身，焦急道。
說完，他伸手想把李為民攙扶起來，奈何力氣不夠，自己倒被反作用力扯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見狀，徐常勝忙大步向前，彎腰將地上的李為民翻身托抱了起來，放到一邊的床上。
李雲騰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走到床邊關切道︰“爸，摔哪兒了沒？你咋下床了，不是說了讓你好好躺著別亂動，有事讓雲康幫你嗎？”
說著，似乎意識到什麼不對，他朝房間左右看了看，“雲康呢，不是讓他在家麼，他哪兒去了”
坐在床上的李為民仿若沒有听見李雲騰的話，只低垂著頭，看也不看他一眼。
不知怎麼的，他忽地抬手，用力捶起自己腿來。力道委實不小，嘴里還不停念叨什麼，狀若癲狂，何楚桃著實被他嚇了一跳。
“爸，爸，你咋了？你這是干啥！”李雲騰抓住他的手，急急道。
李為民猛地一把將他推開。
李雲騰一時沒防備，腳步瑯蹌著後退，險些就要摔倒，幸而徐常勝出手及時接住了他。
李為民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重復剛才的動作。
“我沒用，我真沒用，我就是個廢物！”
這回何楚桃算是听清了他嘴里說的話。
“爸，你別這樣，你別這樣！爸——”李雲騰才剛站穩，又撲上前去，將李為民整個人圈抱。
“我是個廢人！我就不應該活！我是個廢人”
李為民情緒依舊很激動，竟然還掙扎著想下地。
徐常勝見李雲騰一個人不行，上前幫忙，才將他制住。
听清他的話後，何楚桃大概明白，這李為民想來是因為被病痛長期折磨，又見一家人被自己拖垮，心里頭壓力大，所以自暴自棄起來了。
她邊想，邊環顧了下屋子四周。
李雲騰家的這間屋子很小。一個二十幾平米的房間，窗下兩張床，一張老式中板床，一張是用門板和長板凳搭的。
進門右手邊，是個簡易廚房。說是廚房，不過是一個煤爐子，並一個小矮桌，上面放了菜刀和砧板。
看到菜刀，再想到剛進門時，李為民倒在離矮桌一臂距離遠的地方，她恍然回過味來，不由瞪大了眼。
他剛才竟是想自殺！
許是因為體力不支，也許是因為听見門外的動靜，一時緊張，所以才摔倒了。
難怪她剛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卻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回細想起來，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今天要不是李雲騰臨時回來，這家里頭沒人，不定會怎麼樣。
想明白這點，何楚桃皺了皺眉，直覺這事有些難辦。想要說服一個想死的人，可不容易。這回是湊巧，下回可不見得有這運氣了。
琢磨了半晌，她冷著臉，上前一步大聲道︰“廢人嗎？不，你說錯了，要我說，你連廢人都不如！”
許是何楚桃突然楚出聲有些突兀，也許是李為民被她說的話吸引了，忽地安靜下來，轉了轉眼珠看向何楚桃。
何楚桃心里微喜，面上不顯，繼續道“為了給你治病，嬸子帶著雲騰把房子賣了，甘願搬到這種隨時都有可能倒塌的地方來住。雲騰為了籌錢，本應該在上學的年紀，卻拎著個麻袋，到處撿垃圾。你以為他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不過是盼著你終有一天能好起來。即使日子再苦，他們也咬牙挺了下來。可你呢，你為他們做過什麼！你什麼都做不了，竟然還連他們這唯一的希望都要剝奪！沒錯，你死了倒是干淨，一了百了。可剩下的人呢，卻會因為你而痛苦，一輩子不得安寧你只顧自己的解脫，根本不考慮他們感受，這不是比廢人還不如，是什麼！”
說到後面，何楚桃語氣激動起來。
重生一回，沒有人比她更珍愛生命，因為經歷過死亡，才更覺得活著的可貴。
李雲騰是個聰明的，即便剛開始不知道李為民的意圖，可听了何楚桃的一番話，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立馬上前抱住了李為民哭喊道︰“爸，醫生說了，你的病不是不能治。只要咱攢夠了錢，去省城大的醫院，你的病就能治好！爸，你要是尋死，我們也不活了，咱們全家一起死”
一听這話，李為民這才正眼看他，皺眉斥道，“你小子，混說什麼！”
李雲騰抹了抹糊了一臉的淚，認真道︰“爸，你要不信可以試試！我相信，媽她肯定也不會獨活。至于雲康，我先送他，再了結自己！”
說這話時，李雲騰忽然變得很平靜，語氣平穩地就像是在討論晚飯吃什麼一樣，沒有一絲波瀾，眼里流露出的目光，卻堅定地嚇人。
他的這番話說完，一時安靜，氣氛有幾秒短暫的詭異。
何楚桃適時開口，“李叔，雲騰說得沒錯。你的病真算不上什麼大病，就是咱縣里醫院條件太差。只要有機會去省城，那肯定沒問題，這病好也就是時間問題。”
“對呀，爸，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去省城的！”李雲騰語氣堅定道。
李為民病了這麼久，難免心態不穩，發泄一通，被何楚桃開導，又被李雲騰變相威脅一番，倒也冷靜下來。
不過，想到去省城所需的花費，這以他們家的現狀來說，似乎有些天方夜譚，他終是嘆了口氣，“哎，行了，甭管能不能去省城，我這捱著就是。”
听了這話，幾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何楚桃幫著李雲騰一起，重新把他扶上床，躺好。
躺好後，李為民拉著李雲騰的衣袖叮囑道︰“雲騰，今天這事別跟你媽說。”
“爸，我曉得。”李雲騰點點頭，這才指著何楚桃和徐常勝介紹起來。
“早就听雲騰說了，同志，真是謝謝你們了。”
情緒恢復後的李為民，雖有些虛弱，精神卻還不錯，說起話來斯文又客氣，跟方才簡直判若兩人。
“對了，雲騰的錢還你們了吧？”
一听這話，李雲騰緊張地看向何楚桃。
不待他示意，何楚桃便連連點頭，“還了還了。”
緊接著，她又道，“李叔，我這回上門，就是因為雲騰把錢還我了，我想著問問咋回事。你們這怎麼就突然出院了？要是因為錢的事，我那錢不急，你們先拿著應急，啥時候松泛了還都成。”
“不，不用了。”
李為民說話有些費勁，輕咳了聲，繼續道，“小何同志，謝謝你的好意。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這病燒錢，這只要住著院，這再多錢都經不起花。現在這樣也好，你看我，跟住院也沒啥區別，就是換個地方躺躺，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他說話的語氣雲淡風輕，何楚桃听著卻很不是滋味。還想再勸，衣袖被身側的徐常勝輕拉了一把。
側頭，見徐常勝微微對她搖頭示意，明白這是讓自己別說了。雖心里有些疑惑，但還是忍住了剩下的話。
又關切了幾句，見時間不早，兩人便客氣道別。
“爸，我送送常勝哥和桃子姐。順道去找找雲康，他指定躲隔壁玩了。”
“去吧。”
臨出門，他仍有些不放心道，“爸，你床上好好躺著，可別再亂想，我馬上回來。”
“放心，去吧。”
李雲騰小跑著追上何楚桃，送兩人出門。
眼看就要走出弄堂口，何楚桃道“對了，雲騰，你爸的病要是有反復，千萬要及時送醫院——”
說著，她對李雲騰使了個眼色，故意放慢了腳步，落後徐常勝些距離。裝作一副叮囑李雲騰的樣子，小聲道︰“你說的垃圾站里的那些老物件給我留意著些，想辦法問問看能不能收，多少我都要。”
“桃子姐，你要那些沒用的東西做啥？”
怕徐常勝听到，她急急道︰“我有用，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具體等下回再說，你給我留意著，別讓人給糟蹋了。但這事不能讓別人知道，你爸媽，還有常勝哥那都不能說。”
李雲騰是個極有眼力介的，見何楚桃這麼說，也不多問，拍拍胸脯，“行，桃子姐，這事包在我頭上。”
何楚桃滿意點點頭。
正好走到弄堂口，徐常勝停了下來，她拉高聲音道︰“好了別送了，快回去吧。等空了進城，再來看你。”
等李雲騰走後，何楚桃轉身問徐常勝，“常勝哥，剛才你為啥攔著我，不讓我說？”
徐常勝早就知道她會問，看著何楚桃認真道︰“桃子，你知道，他們出院是因為什麼。”
“我知道，是缺錢。可我——”
知道何楚桃想說什麼，沒等她把話說完，徐常勝便打斷她道︰“桃子，你有沒有想過，他爸的病可不簡單。如果繼續住院，你給的那些錢，過不了多久就會用完。那時候，他們要怎麼辦？”
“我可以——”
“繼續向你借？”徐常勝挑眉，“桃子，你自己連工作都沒呢，就靠進白雲山？他爸得的不是普通病，燒錢得很，就算你運氣好，能幫他們一時半會兒，但你能保證能幫他們多久？他們家為了給他爸治病，把房子都給賣了。剩下就靠他媽一個人的工資，能撐多久？出院是早晚的事”
“不管怎麼樣，怎麼著也先撐過些日子再說。他爸那種情況，出院不是明擺著等”
最後一個字，何楚桃不忍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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