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夏希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很致命的錯誤,她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維去考慮精神病人的世界。
這本身就不合理啊!
許夏希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鐘,最後只剩苦笑︰“大概是我從來沒有辦過強制醫療的案件,想到這些被申請人余生都要在精神病院度過。
永無‘赦免’,我就心理憋得慌。”
其實她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有些鑽牛角尖,但就是忍不住。
傅厲宸見夏希一臉糾結得不行的小模樣,不由得好笑,開口道︰“既然想查,那就查清楚。這本來就是代理律師的職責所在。”
查清真相,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許夏希的雙眼猛地一亮,但是很快又暗淡下去,悶悶不樂地咕噥︰“可是,這個案子下周三上午九點就要開庭了。哪怕把今天計算在內,也只剩不到四天時間了。”
這點時間,想查什麼恐怕都來不及了。
更重要的是,應該從什麼地方查起,許夏希現在也一點頭緒都沒有。
“既然有心查,那就一點一點來吧!”傅厲宸倒是始終淡定。
“我去調查書證、物證等證據收集情況,你明天和盛寧去一趟那個小區,把案卷里的證人都重新調查一次,做好筆錄。”
許夏希驚訝地望著傅厲宸,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明明只是她一個連理由都說不出來的執念,但傅厲宸卻放了十足的耐心在里頭,甚至提出主動替她去核實書證物證的真實性。
夏希張了張嘴,可現在說什麼似乎都顯得單薄無力。
她重重地朝傅厲宸點了點頭,“好!”
第二天周日,許夏希和盛寧一大早來到了案發的小區里。
她們首先找了當時的物業管理員李強。
據李強說,他在這個小區已經工作了將近二十年,死者梁英娣帶陳友樂搬到這里來住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這里工作了兩三年,幾乎也算是看著陳友樂長大的。
“听說梁英娣年輕的時候還是國家公務員呢!只是攤上這樣一個神經病兒子,沒了工作還被拖著沒辦法再嫁。不過她人挺好的,對誰都有笑臉,和周圍居民的關系也不錯,沒見她跟誰紅過臉。”
許夏希一邊听李強講述,一邊拿筆在紙上記錄。
等李強說完了才問︰“你們這里有沒有一個叫‘老鬼’的人?”
李強搖搖頭,答得肯定,“沒有!小區里的居民我都認識,從沒听說過‘老鬼’這個名字。”
“那白隊長呢?”
“也沒有!”
許夏希從李強這里沒能得到什麼信息,又按照公安詢問的思路,找了同一棟樓的幾個住戶,大家說的內容都大同小異——
住在樓上的年輕人隨口說︰“樓下似乎住了一對母子,小的看起來就有病,那個阿姨倒是挺好說話的,見了面還會跟我打招呼。沒听過小區里有誰叫‘老鬼’!”
樓下的中年婦女一臉嫌棄︰“樓上那中年女人啊,都那麼老了還整天打扮,一看就不正經的,也難怪有個這樣的兒子。”
與梁英娣走得比較近的一個老婆婆惋惜地說︰“你說阿娣啊!她是個好孩子,只是攤上了這麼個癲兒子,之前我看她不好的時候,就勸過她把人送醫院,她又不听,不然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許夏希听到這里,忽然就警醒起來,忙問︰“她之前怎麼不好了?為什麼要把陳友樂送醫院?”
老婆婆七十多歲了,身體還很健朗。
听到夏希的問題,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說︰“我有次看到她衣袖下有被打過留下的瘀痕,除了她那個時不時發癲的兒子外,還有誰會打她啊?我問她的時候她也默認了,所以我就勸她把人送精神病院,她也少受點苦。
等過一段時間,我還好幫她做個好媒!可惜她不听我的……”
盛寧見老婆婆又開始馬後炮那一套,疑惑地問︰“這些事情,怎麼沒見你跟民警說?”
老婆婆神色一僵,干巴巴地笑道︰“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也沒必要說。而且這些都是阿娣的隱私,我也不好意思到處亂說啊!”
許夏希︰“……”
不好意思到處亂說還順口就告訴了她們?
許夏希懷疑這件事早已經在小區里傳得沸沸揚揚了。
老婆婆僵硬地轉開話題,“對了,警察不是說阿娣的案子已經結案了,連那個瘋子也被關起來了,你們怎麼又來問這些問題啊?”
“這個案子還有些細節問題沒有查清楚,需要進一步核實。”
“這樣啊!”老婆婆點點頭,滿是皺紋的前額微微蹙起,干癟的雙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麼。
許夏希忙問︰“您想到了什麼?”
“沒、沒什麼。”老婆婆閉上嘴,搖頭否認。
許夏希見老婆婆不願意說,也不好勉強,問了一個常規的問題︰“您在這里住了那麼久,有沒有听過一個叫‘老鬼’的人?”
“沒有!”答得如此迅速篤定,簡直像是一早就準備好答案了的。
許夏希還沒有表示疑惑,老婆婆反而先疑惑地問了出來︰“你們怎麼每個人都問這個問題啊?”
“還有誰問過‘老鬼’?”
老婆婆聲音沙啞地說︰“就是那些警察同志啊!他們都問過我兩次認不認識‘老鬼’了。老婆子在這里住了四十多年,認識叫‘老陳’、‘老李’、‘老魏’、‘老何’的,就是不認識什麼叫‘老鬼’的。
咱們小區肯定也沒有這個人!”
許夏希低頭看了眼自己本子上記錄的名單,發現被警察詢問過的證人除卻對門經常出差不見人影的業務員唐聰,就還剩樓下其中一戶因為上班而不在家的醫生魏良博,是她們今天沒有見到的。
不過,那兩人在警方的證言都只是例行公事的詢問,估計也問不出什麼了。
許夏希合上本子,暗嘆︰今天恐怕只能進行到這里了。
她謝過老婆婆的配合,收拾好東西就起身準備離開。
可是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老婆婆忽然叫住了她︰“小姑娘,你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
老婆婆猶豫了好半天,才說︰“老婆子我之前都只在電視上見過律師,想問下你能不能給我個電話號碼,將來……”
她說得斷斷續續,似難以啟齒。
許夏希倒沒什麼猶豫,直接從兜里掏出張名片遞給老婆婆,“名片上有我的電話號碼,有什麼事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的。”
“謝謝!謝謝!”老婆婆接過名片時,臉上露出那種奇怪的,如釋重負的笑容。
十分怪異,但許夏希也沒有多想,就和盛寧離開了。
上了出租車,盛寧見許夏希還對著手頭上的筆記本出神,奇怪地問︰“夏希,剛才我們連筆錄都沒有給他們做,這樣一天下來不是白跑了嗎?”
畢竟律師調查取證也是要按照程序制作問話筆錄,並有當事人簽名確認的。
許夏希無奈地指了指盛寧,又指了指自己,反問︰“你以為憑我兩個人的身份,就算做了筆錄,難道就不是白跑了嗎?”
她們兩人都是實習律師,按理說是不能單獨辦案子的。
傅厲宸不會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今天叫她們向小區居民了解情況,也根本不是為了收集證據。
盛寧像是才反應過來,傻傻地‘啊’了一句,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
星期一快要到下午的時候,許夏希才再次見到了傅厲宸。
傅厲宸直接告訴她,公安這次的證據收集程序合法,而且形成了相對完整的證據鏈。
單從卷宗材料來看,確實能夠印證強制醫療申請書所說的事實,並且陳友樂故意傷害他人,致一人死亡,又被鑒定為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按照法律規定,就應該被送往強制醫療。
許夏希听完傅厲宸的話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盛寧在一旁也安慰說︰“強制醫療的案件一般都比較簡單,沒那麼多圈圈繞繞。你也不用想太多了。”
許夏希其實也漸漸認可了盛寧的說法,只是她心里似乎還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問︰真的是這樣嗎?
真的是這樣嗎?
“大概是我第一次真正承辦案件,有些緊張過度了吧!”許夏希扯了扯嘴角。
這世界上哪又那麼多疑難案件,當初陳敬案會有如此跌宕起伏的反轉,主要原因還是身為當事人的陳敬自己故意隱瞞了重要事實。
而這個案子中,陳友樂是個精神病患者,可不會隱瞞‘事實’。
許夏希合上卷宗,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是去了公安局調查嗎?那辦理這個案件的台陽區派出所里有沒有一個‘白隊長’?”
傅厲宸似乎早預料到了許夏希會有這樣的疑問,搖頭否認,解釋道︰“我特地去問過他們所長,他還給我看了他們派出所的人員名冊,沒有人姓白,他們的大隊長叫柏誠,但他完全沒有見過陳友樂。
而且民警在多次從陳友樂口中听到‘老鬼’的名字後,也對小區居民進行了多方排查,確定沒有人的名字或者外號是‘老鬼’。”
種種看似疑點,一一排查後,都不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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