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此刻看著就像是個普通的老漢,可當他的嘴唇抿緊時,一種莫名的威嚴就散發開來。
他微微點頭,然後拍拍趙仲 的肩膀。
沈安心中歡喜,隨後趙禎就揚長而去,人群中有幾人面色難看。
趙仲 有些傻眼了。
“進來!”
沈安擔心他的異常被人看到,就把他叫了進去。
兩人漫步在太學內,那些流民見了他們就笑。
王 好不容易主持完了工作,滿頭大汗的過來,說道︰“先前見到官家進來,可穩妥?”
這廝的腦子太好用了,一直在憋著,直至趙禎走了之後才來問話。
趙仲 點點頭,王 就得意的道︰“你平時跟著某,肯定能學到許多東西,官家哪會……”
沈安作勢要抽,王 躲了開來,然後笑道︰“玩笑玩笑,不過官家來此是個意外,那些人大概要瘋了,稍後太學這邊肯定會財源廣進,安北兄,可得請算賬的來了。”
沈安點點頭,但是卻不準備叫人。
趙禎出現在這里視察流民,那些權貴不是傻子,隨即就會作出表態。
該出錢的出錢,該出糧食的出糧食。
一句話,今天的汴梁沒有寒冷和饑餓。
“不行了!”
一群學生從廚房里挑著熱水出來,看他們齜牙咧嘴的模樣,分明在家就沒挑過東西。
挑東西不是有力氣就行,得有技巧。
不懂技巧的,肩膀沒幾下就痛的受不了。
見到沈安後,這些學生都面露哀求之色,可沈安只當是沒看見。
而甦晏依舊在忙碌著,誰叫他都去。
稍後太學就被堵住了,各家權貴的大車堵滿了整條街,那些管事大聲的說著自己的主人是誰,然後又說自家是如何的慈善……
“……听到有流民,我家郎君心如刀絞,心如刀絞啊!恨不能馬上趕來,只是家中還得要籌措錢糧,所以只能讓某來送錢,千萬別客氣,客氣就是看不起我家郎君。”
“我家阿郎听了消息一下就沖出了家門,只是忘記了穿鞋,好家伙,回去就倒下了,如今郎中說這是寒從腳下起,弄不好這個春天怕是……”
“……”
“沈待詔……小人在此,小人的主人乃是……”
“待詔,小人上次和您說過話……”
“……”
沈安馬上就變成了香餑餑,那些管事熱情洋溢的仿佛和他是多年的交情。
“你認識他們?”
王 好奇的問道。
他是很聰慧,可人情世故卻不是聰慧就能解決的,否則他也不會得一個慧極必傷,不,是慧極早亡的命。
沈安搖頭,趙仲 說道︰“都是套近乎的,習慣而已,我家的管事,見到人也會這麼說,不過背後他可能會罵那人是蠢貨。”
王 訝然道︰“你比某還小,你怎麼知道這些?”
趙仲 微微昂首看著虛空,含笑道︰“這不是好事。”
他在郡王府里沒少遭遇冷眼,連管家都給過他臉色。
少年遭遇這些,說句實話,會給以後帶來陰影。
很快太學就成了一個龐大的倉庫,各種物資齊備,對付那點流民綽綽有余。
沈安回到家中,果果還問了那些流民里孩子的情況,這讓沈安極為欣慰。
……
“仲 !”
趙仲 才回到家中,就見到了許多笑臉。
“仲 ,這天冷,你怎麼不多穿些。哎!沒個人照應就大意了,回頭……”
“仲 ,你弟弟在家等著你玩耍呢!”
“仲 ,告訴你爹爹,晚些某帶著好酒去,他若是沒有好菜某可是不依的。”
“……”
一群叔伯或是親熱,或是佯怒。他們的姿態不同,但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眼神。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啊!
趙仲 覺得那眼神中充滿了一種……略微有些卑微?
是的!
他可以確認就是卑微。
這是怎麼來的?
他微笑著,輕聲道︰“多謝各位叔伯。”
他知道自己無需多說些什麼,只要保持得體的微笑就好了。
安北兄果然是對的,這些人就是賤皮子,你強他就弱,你弱他就強。
這等人你可以說他們是見風使舵,也可以說他們是牆頭草。
一個家族內部會有各種各樣的人,見風使舵會讓人難過和憤怒,但這是人性。
你得去接受,並消化掉這些難過和憤怒,否則這就是第二重傷害。
為了不相干的人糾結痛苦,這是最大的愚蠢。
趙仲 此刻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和這些叔伯說著話,直至高滔滔出現。
高滔滔的臉色冷冰冰的,強笑道︰“仲 ,你叔伯他們事多,你怎可纏著他們……”
這是對付小孩子的口吻,可趙仲 卻卻歉然道︰“是,孩兒錯了。”
可這是他們主動湊過來的啊!
趕都趕不走!
一群叔伯老臉一紅,又贊了趙仲 幾句,這才悻悻然的走了。
等他們一走,高滔滔就呸了一口,說道︰“都是些牆頭草!幸好你爹爹不知道。”
一轉眼她又歡喜的道︰“仲 ,官家真的拍你的肩膀了?是哪只手?拍的可重?他笑沒笑?”
趙仲 微微皺眉,可見到母親眉開眼笑的模樣,心中的那種不舒服又壓了下去。
“娘,真拍了……”
“呀!這是夸贊啊!你是做了什麼?趕緊給娘說說……”
等到了家里,趙宗實听了今日之事,然後黯然道︰“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等趙仲 出去後,高滔滔微微低頭問道︰“官人,您是說官家他……”
她明眸微眯,卻炯炯然的盯住了自己的夫君。
趙宗實深吸一口氣,說道︰“說英雄,道帝王,終究自古一場空……邙山……邙山……”
邙山?
高滔滔微微皺眉,那秀眉看著多了些英氣。
趙宗實坐在圈椅上,略一抬頭,就笑了,眸色清冷。
“邙山埋葬了多少帝王將相……”
……
官家拍了趙仲 的肩膀!
這個消息引爆的分外的快。
就在沈安到家時,據說有人要闢谷,有人喝的爛醉。
“這些都是虛的,不過誰能進宮,也就是這兩三年之內就定下了。”
莊老實激動的不行,覺得自家弄不好就會得個從龍之功。
古往今來的功勞很多種,功大莫過于從龍。
趙禎的身體還是不行了。
沈安沒問,但從宮中有人懷孕的情況來看,這位大抵是又用了丹藥。
想起這個,他就帶著人去了出雲觀。
門外人很少,看門的道士也是沒精打采的,就蹲在小爐子邊上烤火。
“找誰?”
沈安看了一眼里面,覺得很是蕭條。
“舍情舍慧,隨便。”
“你這口氣倒是不小……咦!待詔。”
道士見到沈安,那神色就像是見了鬼。
“貧道馬上去。”
道士慌慌張張的往里跑,沈安不明就里,也就哂然一笑,然後步入道觀。
初春的道觀里還少見綠色,連樹木都沒精打采的耷拉著枝葉。
“見過待詔。”
舍情來了,看著有些憔悴。
“這是……”
沈安指指冷清的大殿,問道︰“人呢?”
以往的出雲觀可是人頭攢動,那些信徒們嘀咕的聲音讓潛心煉丹的舍慧很是不滿。
可現在喧嘩都沒了。
出雲觀冷清的就像是一個廢棄的道觀。
舍情苦笑道︰“師兄不肯再煉丹,那些人也就不肯再來了。”
臥槽!
這是我造的孽啊!
沈安有些心虛的道︰“不會沒飯吃吧?”
方外人要麼種地養活自己,要麼就是靠著信徒的施舍來度日。
種地的話,那算是最虔誠的方外人。
靠信徒的施舍,更像是做生意。
舍情搖頭道︰“還有些積蓄,只是觀里的道人們有些……”
“坐吃山空?”
“是。”
舍情愁眉苦臉的道︰“師兄不肯再煉丹,那些信徒就漸漸的散了,觀里的人心也要散了,若非是大伙兒沒有謀生之技,估摸著這觀里的人都要跑光了。”
沈安負手看著這片蕭條之色,淡淡的道︰“因食而聚,因食而散,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淨。”
“道兄……”
沈安側身,就見到了舍慧。
舍慧原先茫然的神色漸漸消散,竟然全是淡然。
他稽首道︰“因食而聚,因食而散,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淨。道兄一番話讓貧道大徹大悟,福生無量天尊。”
“那個……天尊。”
沈安發現這廝竟然白胖了不少。
要長壽,得沒肉啊!
你這樣白白胖胖的鐵定短命。
瞬間慈悲之心再度充斥在沈安的心中。
他覺得舍慧這是在謙遜,可當油滑的舍情寶相莊嚴的稽首時,他有些慌。
哥不會度化了你們倆吧?
可天道無憑啊!
而且那話竟然能如醍醐灌頂嗎?前面一句是沈安自己胡謅的,後面的是曹公在紅樓夢里的話。
“因食而來,因食而去,道兄,這句話道盡了人間無情,貧道卻是悟了。”
他覺得這個氣氛不對。
我是來度化你們的,可卻不是往方外度化,而是……
“舍慧……可想過重開丹爐嗎?”
舍慧搖頭,頹然道︰“一場空,一場空啊!再去煉丹,那便是騙人騙己。”
這道人很耿直啊!
耿直的沈安覺得需要挽救一下。
他微微一笑,很是莫測高深的道︰“不是煉制丹藥……”
“煉什麼?原先貧道以為世間萬物皆可入爐,如今……哎!”
“煉鋼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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