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座女眷紛紛起身行禮,未幾就皇後溫和的聲音響起,“請起。”
    顧清漪挺著大肚子尤為艱難,端王妃攙扶了一把她才成功起身落座,抬頭看去,皇後今日的裝扮一如既往地富麗堂皇,他臉上帶著舒心的笑容,看得出來,今日太子主持大祭,她是十分得意的。
    與皇後一同出來的還有一個年輕嬌媚的女子,看裝扮不像是宮女,反倒像是後妃,但後妃們已經入席,看向她的目光也不帶敵意,此女後妃的身份可以排除,極有可能是東宮的人。
    顧清漪下意識朝顏舜英看去,果然見她死死地盯著那位女子,眼中有嫉妒、恨意和幾分幸災樂禍,嫉妒和恨意可以理解,幸災樂禍又是為何?
    “那是史良娣。”注意到顧清漪的目光,端王妃主動替她介紹起來,此時皇後正在與命婦閑談,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話倒是不顯眼,但端王妃還是特意壓低了聲音,“听說頗受皇後和太子寵愛,前不久才小產了,沒想到這麼快就恢復過來,依我看,也是個狠人。”
    原來這就是那位史良娣,看她伺候皇後的周到模樣,便知此人心思縝密,能屈能伸,從小就驕傲倔強,不肯低頭的顏舜英確實比不過對方。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百般算計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只聞新人笑,不知舊人哭,也不知顏舜英有沒有後悔。
    宮女奉了茶,茶湯澄黃清冽,清香淺淡,在焚著濃香的大殿中一點也不明顯,但是顧清漪的鼻子向來敏銳,隱約在茶水中聞道一股不對勁的味道。
    藏紅花!
    她前世月事不順,經常喝藏紅花調理,對這股味道再熟悉不過了,茶水中藏紅花的劑量很少,但是一個喝了藏紅花的孕婦再去參加大祭,會發生什麼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
    皇後似是一直注意著她的動靜,此時笑盈盈地朝顧清漪看來,“此乃御供的頂級毛尖,本宮不過得了四兩,一直舍不得喝。今日讓人取了初雪融水煮茶,我品評不出好壞,秦王妃你學富五車,不若來品評一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顧清漪看來,有那敏銳的知道東宮與秦王府不和,便覺這是皇後的刁難,便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參合。但周夫人的目光毫不避諱,帶著顯而易見的憂慮,顯然覺得皇後不僅僅是讓顧清漪品茶那麼簡單。
    顧清漪並沒有踫那杯茶,臉上恰當地露出幾分不好意思,“母後謬贊了,在太子妃面前,兒媳哪敢自稱學富五車,而且兒媳不識品茶,更加不敢妄加斷言,恐會貽笑大方。”
    皇後笑臉一淡,她身旁的史良娣忽而開口,“我看秦王妃未沾茶水,可是茶水不合心意?”
    她的目光十分奇怪,竟是帶著強烈的恨意,看得顧清漪一愣,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招惹這位史良娣了。不動聲色地壓下心中的疑惑,她抿了抿唇,說道,“史良娣有所不知,孕婦的胎象大了就格外麻煩,時不時要更衣解手,為了不在大祭上失禮,我從昨日起就未曾喝過水了。”
    這是實話,方才說的是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是宮中如廁不方便,她不願意多添變故。
    史良娣狠狠地攥緊手,指甲刺進肉里的疼痛讓她腦海更加清明,原本她也擁有孩子的,只是有人狠心,奪走了她孕育子嗣的福分!
    秦王府!好一個秦王府!
    史良娣雙目陰沉,臉色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難看,但大家都知道她不久前才小產,只當她觸及傷心事,倒也不覺得如何。
    周夫人可沒有憐憫史良娣的心思,只要刁難顧清漪的,都是她的敵人,因而她故意接著話頭往下說,“是的呢,生過孩子的都知道,懷孕可是一點也不輕松,頻繁如廁便也罷了,四肢浮腫和抽筋才是磨人,坐著都嫌累,我那會兒,恨不得整日躺在床上了。”
    在場的命婦差不多都是生過孩子的,皆是感同身受地點頭,談論起懷孕時的不易來,端王妃更是道,“佷媳婦,你這都有八個月了吧,你身子不好,前陣子遇刺還大病了一場,待會兒大祭可否撐得住?”
    所有人都看過來,冬天的大禮服粗笨厚重,但也能看到秦王妃高高隆起的小腹,與她縴弱的身板相比,倒顯得觸目驚心了,不少人都暗暗心驚,總覺得孩子隨時都能鑽出來,也難為秦王妃,這麼大的肚子,坐這麼久都不見吭聲的。
    察覺到命婦們眼神的變化,皇後心中暗恨,用帕子沾了沾唇角,淺笑著說道,“當初我懷著太子,也是八月懷胎的時候,也照樣去參加大祭了,沒見有什麼問題,端王妃多慮了。”
    皇後是說了謊的,當初她與秦王生母慧嫻皇貴妃斗得你死我活,即便皇帝赦免她不用參加大祭,她還是鄭重其事地參加了,最後動了胎氣,若不是太醫院的御醫高明,她當時怕是要早產了。
    顧清漪不知皇後的陳年舊事,但也知道皇後當年肯定不輕松,說不定是打腫臉充胖子罷了。雖然秦王早有安排,但她也想做些努力,便道,“母後身體健康,倒是惹得兒媳羨慕了。我們家王爺知兒媳身體向來不好,又是頭胎,生怕在大祭上出了什麼意外,驚擾祖宗,便特地求了父皇恩準兒媳不用參加大祭,父皇體恤兒媳,也是允了的。兒媳敏感五內,沒料到父皇感染了風寒,太子殿下令所有官員命婦參加大祭替父皇祈福,兒媳是一百個願意,只要父皇能夠康復起來,兒媳受點苦有算得了什麼呢?就是腹中的孩兒,也是希望自個兒的皇祖父康健的。”
    眾人紛紛稱贊秦王妃純孝,同時也在心里嘀咕,陛下都能體恤秦王妃懷孕不易,太子卻不準許任何人缺席,這倒是有點意思了,功臣勛貴中身體不好的大有人在,像秦王妃這種孕婦也有不少,往日宮中都會開恩,讓身體不便的臣子命婦不必參加,太子倒好,竟是把人全部拉進來了。雖說是替陛下祈福,但也讓人覺得太子苛刻不體恤了。
    身體不便的不止顧清漪一人,只不過大家沒表現出來罷了,太子這一命令,多多少少讓人膈應了。
    瞧見眾人臉上的異色,皇後差點無法維持臉上的笑容,史良娣機靈,知道繼續待下去對她們不利,連忙提醒道,“皇後娘娘,時辰不早了,該去太廟了。”
    “正是,多虧有良娣提醒本宮。”皇後像是才回過神來一般,扶著她的手站起來,對著眾人笑吟吟地說道,“聊著天倒是忘記時辰了,諸位夫人隨我去太廟參加大祭吧。”
    看這樣子,竟是打算對秦王妃置若罔聞了。
    眾人目光閃爍,心中有了計較,也沒有傻乎乎地繼續出頭,連忙笑著附和,紛紛起身往外走。顧清漪也沒繼續糾纏,不然就顯得得理不饒人了,有時候恰當的示弱才是最好的手段,人都會憐憫弱者,即便嘴上不說,心里也會同情她幾分的。
    她溫和純孝識大體,不久更襯得皇後和太子不寬和麼。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已經足夠了。
    周夫人越過人群上前攙扶住顧清漪,低身問道,“那盞茶是不是有問題?”
    顧清漪並不意外阿娘能猜得出來,微微點了點頭,“里頭有藏紅花。”
    周夫人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大年初一就做這般缺德事,也不怕損了福報!”
    “阿娘,噤聲。”周圍都是人,顧清漪生怕阿娘說出什麼大不敬的話,“左右他們的手段也不過是這些,小心些便是。”
    周夫人擰了擰手帕,知道不是生氣的時候,生生地壓下滿腔怒火,扶著顧清漪走了。
    正在說著悄悄話的不止顧清漪和周夫人兩人,顏舜英攙扶著朱氏,臉上盡是討好和小心翼翼,“祖母,您小心。”
    朱氏並沒有看她,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掠奪前頭那道笨拙的身影,眼中浮現出些許哀色,她與顧清漪一樣,問出了同樣的問題,“你可後悔?”
    顏舜英咬了咬唇,眼底卻不自覺地紅了起來,字字堅決,“不後悔!”
    朱氏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已經是一片平靜,“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無話可說,只是有一點你必須知道,不管你以後如何,武安侯府都不會給你一絲一毫的支持。”
    若是沒有武安侯這個娘家,她這個太子妃哪來的底氣?顏舜英終于慌了,哽咽道,“祖母,憑什麼,我也是您孫女!憑什麼你要對我置之不理!”
    朱氏松開她的手,臉色冷淡至極,“因為什麼,你自己知曉。”
    顏舜英看著祖母絕情離開的背影,絕望漸漸被洶洶的斗志和決絕所取代,她緊緊地攥緊雙手,心中暗暗下了決定,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讓祖母和父親知道,她一點也不比顏舜華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