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百官慶賀,溢美之詞不可勝數,又有樂坊伶人歌舞助興,宴會酣然。
昭明帝十分關照遠道而來的匈奴使臣,他帶著炫耀和得意地問道,“諸位使臣,你們覺得我大周歌舞如何?”
一個濃眉大眼的匈奴使臣從席間站出來,行了一個使節禮,“感謝大周陛下的招待,我等倍感榮幸。中原繁華,絲竹之樂溫軟綺麗,與我匈奴大為不同。”
“哦,那閣下認為哪個更好?”
使臣微微一笑,“中原勝在端雅 麗,匈奴在于奔放熱情,各有千秋。不過在下身為匈奴人,自然是更加喜歡匈奴人的歌舞。”
昭明帝看不出喜怒,只是道,“听聞草原居民人人擅長歌舞,不知各位使臣有沒有興致給我們表演一番。”
“自然是樂意之至。”使臣道,“不過我等舞蹈粗劣,實在不堪表演,但是我匈奴公主舞蹈一絕,願意給大周陛下獻上。”
昭明帝終于來了興趣,“可。”
樂坊的伶人如水般褪去,有宮人推來五排鼓,緊接著便有一位衣著清涼的女子從燈火輝煌處緩緩走來,她的裝扮與入京當日並無不同,只是衣飾更加璀璨華貴,白皙的皮膚在燈火的映襯下仿佛會放光一般,瞬間就奪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盈盈一拜,席間眾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子縴細修長的雙臂緩緩搖擺上升,寬大的袖子慢慢滑落,露出潔白瑩潤的手脖子。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那宛如月光凝結的手臂,真真像是沒有骨頭似的,在空中旋轉游離,一波一波,慢慢的起伏伸展,像一個剛剛驚醒的靈蛇,在伸展著妙曼靈動的身姿。忽而,女子雙手一蕩,艷紅的長袖鋪灑而下,隨著她縴細的腰肢扭動,配合著一步一邁的步伐,雙袖在空中劃過一朵朵艷麗的弧度。
她的舞步輕輕淺淺,伴隨著樂音,或是急促或是從容,琴聲忽而急促起來,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她卻是凌空一跨,飛躍而起,雙手之中憑空出現兩條艷紅的錦帛,蜿蜿蜒蜒,在空中游走身姿,幻作一朵又一朵艷麗的花朵。
柔弱無骨的身姿在席間扭動,帶著香風的錦帶四處撩撥著,疏忽而至,又迅速撤離,徒惹那些意欲捉住錦帶的官員抓住一把空氣,一臉悵然若失。匈奴公主旋轉到秦王案前,錦帶飛到秦王身上,媚眼流轉見帶著勾人的媚意,然而秦王無動于衷,目不斜視地自斟自飲,未曾把美人的挑逗放在心上。
匈奴公主一臉不悅,但不得不失望離開,她不再游離席間,而是跳躍到排鼓跟前取下鼓槌, 的一聲鼓響舞起,疾風驟雨般的鼓點砰砰砰地作響,亮紅色的身影在排鼓之間旋轉、跳躍,輕靈而性感,宛若一只誘人心魄的精靈妖女,輕艷妖嬈。
不知旋轉了多少圈,鼓點漸漸平緩,匈奴公主的身形也隨之漸漸下來,就在眾人以為她要停下來時,她卻突然間雙袖一展,雙腿以一字架排開,火艷的長裙隨著她坐下,鋪滿了一地的緋色。
她脊背挺直,卻是微微往後一仰,潔白豐滿的酥胸若隱若現,帶著半遮半掩的誘惑。艷紅的薄唇此刻嬌喘微微,因為劇烈運動而浮上緋色的面容,絕色的面容更是添加了豐潤的艷色。
此時已經是一舞終了,滿場寂靜。在場不少年輕男子把持不住,眼中流露出驚艷仰慕的神色。
凝滯了許久,場間突然間響起了一陣清亮的拍掌聲,伴隨而來還有暢快的笑聲,“匈奴公主果然名不虛傳,一舞傾城,絕色無雙!”
正是這一聲讓席間眾人回過神來,隨即他們驚訝地看見,昭明帝居然離開龍椅走向席間,親自把匈奴公主攙扶起來,匈奴公主一臉得意和自豪,“多謝大周陛下夸獎,我苦練舞蹈,已有十五年矣。”
昭明帝緩緩松開匈奴公主的手,重新回到座位上,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吩咐左右,“匈奴公主獻舞有功,朕心大悅,賞。”
匈奴使臣適時站出來,“多謝大周陛下感慨,我等奉單于之命而來,意圖與大周休戰和談,永修和平。三公主慈悲心腸,憐憫兩國百姓飽受戰火之苦,願意為兩國友誼奉獻婚姻,主動與大周聯姻,還請大周皇帝陛下應允。”
昭明帝身體微微前傾,問道,“可。不知三公主屬意何人?”
文武百官中不乏有青年才俊,因為公主和親的傳聞,昭明帝特地讓勛貴子弟參加入宮參宴,就是為了應對目前情況。除卻勛貴子弟,就是皇帝諸子也只有兩位成親,完全可以用來聯姻,諸如岐王,他少年心性,此時已經滿臉期待,雙眼晶亮地盯著匈奴公主,心中想法已經不言而喻。
在場的只有宗室女眷,除卻顧清漪和顏舜英都已經上了年紀,根本不愁匈奴公主看上她們夫郎。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說顧清漪,還有自從昭明帝下去攙扶匈奴公主後就臉色難看的皇後和後妃們。
明眼人都能看出昭明帝對匈奴公主的興致,皇後和後妃擔心多一個年輕漂亮的競爭對手實屬正常。顧清漪之所以擔心,是因為匈奴公主對秦王流露出的情意,讓她不得不防。
果不其然,匈奴公主含情脈脈地看了秦王一眼,對著昭明帝一拜,“大周陛下,我願意嫁給秦王,請陛下成全。”
席間一時騷動。
形形色色視線投向秦王和顧清漪一席,坐在顧清漪身邊的顏舜英壓低了聲音,開始冷嘲熱諷起來,“表妹,恭喜你,看來你要多一位好妹妹了。”
顧清漪雖然心情復雜,卻也不妨礙她反唇相譏,“听聞東宮新添一位史良娣,我一直擔心太子妃難過,原是我狹隘了,沒想到您是歡喜得很。既然如此,我也向您道一聲恭喜了。”
顏舜英的臉色驟然難看,想起那位被皇後賜下的史良娣,眼底閃過一絲陰霾,連顧清漪也沒心思理會了。顧清漪這才有心思看向秦王,只見他神色平靜,仿佛被公主求嫁的不是他一般,不見歡喜也不見反對,正朝著昭明帝看過去,似乎正在等待昭明帝的決定。
昭明帝已經坐直身子,方才的愉悅也收斂得一干二淨,此時此刻,顧清漪才發現他與秦王極其相似,只憑深邃冷然的眼神就足夠讓人膽寒,他的聲音不辨喜怒,只是淡淡地說道,“秦王已有王妃,三公主怕是要失望了。”
“我願意為側妃。”匈奴公主絲毫沒有發現昭明帝情緒的轉變,依舊不死心地說道,“我們匈奴人就敬佩勇士,秦王殿下英武勇猛,戰無不勝,是最厲害的巴圖魯。我要嫁最厲害的勇士,當屬秦王不可!”
秦王是最厲害的勇士,至太子和皇帝于何地?
原本看著好戲的太子都沉下臉,更別說昭明帝了。昭明帝一臉沉靜,諱莫如深地看向秦王,“秦王,你的意思呢?”
秦王這才站起來表明態度,“父皇,兒臣不願納側妃。”
匈奴公主頓時急了,“我們草原人從來不在乎名分,只要和心愛之人在一起就足夠了。若是秦王願意娶我,我可以不在乎名分。”
席間終于嘩然。
不在乎名分?豈不是姨娘通房之流也願意?不少男人用羨慕嫉妒的眼神看著秦王,得到如此尤物死心塌地地相隨,真真是男人最大的驕傲了。
秦王眉頭微微一皺,“公主慎言,你的婚姻代表兩國交好,若是屈就本王後院,實在有損兩國顏面,還請公主不要妄言。”
匈奴使臣也焦急不已,估計他們也沒想到自家公主會這般行事,連忙勸道,“公主殿下,大周有不少好兒郎,您何不另做選擇呢?”
對于一個另有所愛的女人,昭明帝估計是失去興趣,波瀾不興地說道,“使臣所言極是,朕的三子尚未婚配,足夠匹配三公主。”
然而匈奴公主一點也不領情,反而把矛頭對準顧清漪,憤憤道,“是不是你從中作梗,不願秦王娶我的!听聞秦王並無姨娘通房,你作為大婦,實在不寬和慈善,竟是容不下秦王身邊有旁人。若是以你們中原人的規矩,應該是犯了七出之罪了吧。”
連秦王的後院都一清二楚,匈奴公主看來是有備而來。
被加上善妒罪名的顧清漪微微變色,“公主既然對秦王府後院知之甚詳,理應該知曉秦王府有姑娘二十,她們享有姨娘通房待遇,本妃也未曾阻止過王爺與她們親近,因而公主說本妃不容人,實乃無稽之談,還請公主收回對本妃的污蔑。”
匈奴公主一臉驕縱,嫉妒地看著她,“既然秦王這麼久都未曾寵幸她們,說明對她們不喜,你作為大婦,應該替他再擇伺候人,而不是故作不知,任由發展。說到底,你還是善妒!”
顧清漪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冷淡地說道,“王爺自有心意,豈是我能左右的?再而,世人皆知我們王爺不近女色,至于我是否善妒,有心人自有論斷。三公主既然入我大周,就該入鄉隨俗,我們大周貴女從未沒有自甘墮落身份,為人妾室通房的。”
匈奴公主臉色一怒,“你罵我下賤!”
“公主說笑了,本妃何時罵你了?”顧清漪一臉平靜,“本妃只是贊美我大周貴女品質高潔,未曾言及公主分毫,你現在還是匈奴公主,不是嗎?”
她若是執意成為秦王妾室通房,才是真正的下賤呢。匈奴公主听出顧清漪未竟之意,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顧清漪這一番唇槍舌劍,昭明帝居然也不呵斥,只是笑道,“秦王妃乃朕親自賜婚,她的品行朕最清楚不過了。她如今孕有皇嗣,乃皇室功臣,三公主不可誤會。”
匈奴公主沉著臉不說話,匈奴使臣連忙打著圓場,“听聞秦王妃與太子妃乃陛下親選,才貌出眾,品行高潔,在下即便在匈奴也有所耳聞,可見您有識人之明,野無遺才,無論是前朝百官還是皇室宗親,都是一片昌和惠達,可見國運大盛,福祉綿延。”
這一番奉承讓昭明帝龍心大悅,不再與匈奴公主的不識趣計較,舉起酒樽大笑,“閣下此言甚妙,此亦朕畢生所求也。來,諸位,咱們共飲此杯!”
“陛下賢明,乃臣等之福。”
文武百官紛紛應和,舉杯同慶,宴席見的氣氛再次融洽和諧,至于匈奴公主那一段插曲,已經眾人一致忘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