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躍入他腦海中的念頭就是——蔚水珂話里描述的根本就是嚴昀背上的那個紋身,那個只有自己獨立靜靜欣賞過的圖案。
可緊接著,華臻就攥緊了手掌。
這不可能!嚴昀和……和紅砂閣少主?
嚴昀總是喜歡沒臉沒皮地纏著自己,在人前永遠是一副柔弱的樣子,甚至總有法子突出他自己的容貌,被人當成了男寵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好一副白皮軟糯的小白兔模樣。而且對于自己,他近乎是縱容得沒邊了,就算自己將他看作替身、囚禁飼養他、在他面前展現扭曲的那一面,他都笑著甘之若飴。如果說一開始華臻還以為是因為那份救命之恩,後來變本加厲的那些事情卻讓他明了,兩人之間更多的是曖昧契合……
……而紅砂閣少主在華臻一面之緣的印象里,卻是一個神秘詭譎又心機叵測的男人。
自從這個紅砂閣少主在江湖上嶄露頭角,那之後鏡華城探子得到的情報便發生了很詭異的變化,傳遞進來的消息神不知鬼不覺被截了不說,甚至連很多外人探听到的鏡華城信息都變了味道,其結果卻是混淆了外人視听。
若是這麼一想,紅砂閣的所作所為倒讓人看不懂了,就像是……在暗地里幫襯著鏡華城一樣。華臻想到這里心里一緊,千萬百計的想讓鏡華城不被人推上風口浪尖,雖然行為作風截然不同……但這不正是嚴昀一直以來的目的!
懷疑的裂縫一旦產生了,平常被華臻忽視的蛛絲馬跡也都現出了蹤跡︰嚴昀雖然看似是個傻白甜,但是他已經不止一次露出了深思熟慮的另一面;傳說紅砂閣少主因身體原因而武功平平,雖然具體層次是個謎,但是正與嚴昀的武功盡失和寒毒入體不謀而合;更重要的是,最近嚴昀對武林大會一事矛盾的態度,他明明應該是看熱鬧的,卻仿佛關注著很多事情也在整日里擔憂著什麼。
“你方才說……紅砂閣少主的眼角有一抹很明顯的印痕?”
蔚水珂被華臻冷冷的聲音嚇了一跳,他面具下近乎冰封的視線讓蔚水珂絮絮叨叨的話憋進了嗓子里。閉上嘴之後,她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
華臻見她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了表情仍不似作偽,顯然篤定的很,不禁微微皺眉︰嚴昀臉上光潔細膩,膚色更是白如絹紙,根本就沒有她所說的那個印記,這是不是意味著……還是有可能是自己誤會了?
然而華臻野獸一般的直覺殘忍地告訴他︰不可能!
他斂起眸子,深藏起眼底的寒意。他現在著實好奇的很,倒要看看那消失的印痕到底是怎麼回事——柳、懷、砂!
如果說之前華臻還會誤以為顧飛翎說的是“紗”而不是“砂”,現在卻已經是對真相一清二楚。
不得不承認這也是應了那句“時也命也”,嚴昀一直想著要趁著武林盛會的機會把所有隱患都掃平,可任他怎麼機關算盡,恐怕都沒有想到此時華臻的態度反而成了最未知的隱患。
這些嚴昀暫時還不得而知,但地陷谷的人都知道的是,此時的嚴昀已經完全沒有了往常的淡定自若。
從朱至那里回來之後他就心神不寧︰他原本以為朱至是暗中的人,卻不料有比朱至更加棘手的。那個能指使朱家人用回縛網的人必然是對鏡華城主虎視眈眈,而這個神秘人是誰、又為何做這些事卻一點眉目都沒有。而偏偏朱至的話挑不出一點漏洞,讓他在半信半疑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朱至的建議無懈可擊。
‘沉住氣,你越是慌張,敵人越得意;當你蟄伏下來,他們自然會露出馬腳。’朱至附在他耳邊的低語還縈繞在耳邊,雖然很不甘心,但是嚴昀也不得不承認,第一次自己比別人的洞察力慢了一拍,而這卻在關鍵時刻帶來了威脅。
——早就有人盯上他們一行人了,很可能不僅僅針對鏡華城一家,也許還有武林盟,甚至……還有紅砂閣。
嚴昀從回到屋子里,就抱著膝蓋蹲在牆角,穿過牆壁上被華臻劈開的“通道”盯著人家的房間,房間里除了和主人一起消失的金玉劍之外,一切如常,好像那天兩人心照不宣的“偷情”才剛剛發生過一樣,歷歷在目。
一想到臻臻已經快要三天沒有音訊了,嚴昀的眼眶就濕噠噠的紅了起來。他手指一下下地戳著裂痕旁邊的牆壁,戳的正好就是那天勇敢壁咚了華臻的地方,就好像是隔著一堵牆戳著華臻的脊梁骨。
嚴昀表情哀怨地盯著牆上的磚頭,想象如果被戳的華臻此時在的話,恐怕會任由自己耍夠了性子,然後露出寵溺又無奈的表情,在自己按捺不住要這樣那樣上下其手時一把抓住作祟的手,“戳夠了?這麼有精神?”
一想到那人臉上的表情,他就覺得自己身體又熱了起來,硬的發疼,蹲在地上的身形縮的更厲害了。
十九一進門就被這一幕嚇愣了一下︰“少主他……這是怎麼了?”
嚴昀穿著那緞面料子的藍色衫子,甚至還在外面披了件白色狐裘,整個人都看上去柔和了不少,這也讓此時窩在牆角一動不動的他……咳,更加像極了一只又圓又大的紅眼白毛兔子,怎麼看怎麼委屈可憐。
跟十九一起的顧飛翎瞄了一眼就了然道︰“演望夫石唄,誰讓這大胖兔子被始亂終棄了呢。”
十九咳了咳嗓子,連忙假裝自己正在神游八方,這個……他什麼也沒听到!英明神武、運籌帷幄的煙雲少主,就算在山窮水盡的劣勢中也不會露出弱態,甚至在那位大人的偽裝試探面前,也絲毫沒有膽怯之色,怎麼會是什麼“被拋棄的大胖兔子”!
十九又開始了這幾天的日常洗腦︰別問窩/窩什麼也沒听見/窩什麼也沒看見/少主大人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顧飛翎可听不見十九內心的碎碎念,他走過去就用浮塵柄給嚴昀腦袋“咚”地就是一下,琉璃般淺淡的眼瞳盯著他,似乎透過這個脆弱的嚴昀在看著另一個紅衣似火的嚴昀︰“阿雲,你打算在這里裝死到什麼時候?”
嚴昀抬起通紅的眼角,淚珠子盛在里面要掉不掉的模樣惹人憐愛極了,但也是脆弱極了,只一眼似乎就能夠讓人卸下所有心防——連十九這幾日都不敢與這個模樣的少主相對視,知道少主的真面目是一回事,可無法控制地對這副脆弱模樣小鹿亂撞又是另一回事——但這個“所有人”自然不包括和嚴昀對視著的顧飛翎。
顧飛翎看著他︰“在林淮衣面前哀哀切切,在杜時影面前閉門不出郁郁寡歡,天天往朱氏祠堂人家老祖宗的牌位跟前跑,恨不得一副吃齋念佛求各路神仙保佑的模樣……你想干嘛?”說著顧飛翎皺著眉輕輕抹去了他眼角的淚珠,還不忘嫌棄地甩了甩︰“髒死了你。”
“對啊,就是強裝鎮定,你繼續說下去,其他人呢。”嚴昀臉上還是那副萬念俱灰的“望夫石”模樣,但是仔細看去,眼角哪還有一點濕潤的痕跡?
顧飛翎轉了轉眼珠︰“其他人?明日就是武林大會召開的日子了,因為你和鏡華城的一干人等都沒有要離開地陷谷的意思,他在龍塘口和地陷谷兩頭跑,還要想著華臻的失蹤,我看他是快忙死了;杜時影倒也正常得讓我覺得很奇怪,按理說風二爺和方家師爺就在龍塘口,他們竟然都好像完全不認識彼此一樣客氣疏遠;而那方麒更是奇怪,方家竟然沒有一丁點自家大小姐走失了的樣子,方麒那天不知和杜時影說了些什麼,似乎和洛冉更加寸步不離了……”
嚴昀眯了眯眼楮︰“這些都是合理的,但是我說的其他人還有你沒提到的,比如說……你。”
顧飛翎手指一頓,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來,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嚴昀話里的深意︰“你居然懷疑我?”
嚴昀失笑道︰“那倒沒有,我們倆是同一種人,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一樣。”
听到他這番推心置腹的話,顧飛翎酸道︰“我可沒那麼了解你,哪兒敢比華城主了解得更多啊?”一說完這句,他就自知失言,有些緊張地看向嚴昀︰“華臻他……應該沒事的。”
嚴昀下巴沉了沉,撇過了頭︰“朱至也是這麼說的,我也這麼相信著,但是這一次,我才發現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夠掌控的……”
顧飛翎卻像是听到什麼奇異的事情,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什麼!朱至?”
嚴昀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便將回縛網和小鴿子的事情告訴了他,卻沒注意到顧飛翎的表情越來越奇怪了,糾結著活像是生吞了一只生雞蛋。
“老實說,我最懷疑的還是朱至……但是這幾天又有了新的念頭。”
顧飛翎猛地咳嗽了起來︰“你……你說,懷疑他?”在嚴昀有些不解的眼神里,顧飛翎若有所思道,“之前你說很多兩年前的事都記不得了,我本以為你在說笑,現在看來倒原來是真的。”
嚴昀心底一驚,正以為顧飛翎要質疑那原因不明的記憶空白,卻見顧飛翎聳了聳肩,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不過這也難怪,你之前也曾經有過記性很差的時候,但那時候你倒是很快就好了。”
以前也出現過記憶空白?他這句話卻是嚴昀始料未及的。
“君和……我以前也發生過?是什麼時候的事?”
顧飛翎想了想︰“具體的我也記不清了,但是你小時候的事情了,當時大家都以為你要死了!還好你禍害留千年,又加上那時候有那位大人在,救回來了你這條小命。只是你在醒來之後一度把以前的事情忘掉了不少,不過幸好後來慢慢地就恢復了。”
嚴昀一開始還能蹩著眉頭听他講故事,越听到後面就越震驚。
“那位大人?難道你說的是……朱至?”顯然嚴昀也明白過來了,可意識到的一瞬間竟愣住了。
顧飛翎搖了搖頭︰“看來你是真的把之前的事情忘光了,朱至這個名字,不就是你給閣主大人取的嗎!”
紅砂為朱,如期而至。
如期,而至,這名字自然就是柳如期和嚴昀玩的文字游戲罷了。
——原來這“朱至”根本就是紅砂閣閣主,柳如期的假名!
嚴昀萬萬沒有料到朱至竟然就是煙雲的父親,又想起自己之前在朱至,也就是柳如期面前的表現,還有說的那些關于華臻的事情,頓時他臉上原本裝出來的萬念俱灰表情這下子變得貨真價實。
嚴昀抱住頭喃喃自語︰“我寧可被回縛網傷了,躺尸裝死也不想再去見他了……”不!想!見!這!個!爹!
“等等……你再說一遍?”
顧飛翎剛才還一臉奸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突然淡了下來,而後慢慢轉成凝重。
“你會不會躺尸裝死不去見閣主大人我不清楚,但是……躺尸裝死對我閉門不見的倒是正好有一個。”
顧飛翎臉上那份帶一絲殘酷的凝重表情,讓嚴昀嗅到了他平靜外表下的憤怒,他非常有眼力價地保持緘默。
顧飛翎果然狠狠磨著後槽牙,咬牙切齒了起來︰“呵……說起來,他倒是表現得最反常的了,按理說你現在像尊‘望夫石’似的,我沒了人聊天、整日里無所事事,那人不應該閉門不出躲著我——恐怕若不是你方才的提醒,我還真沒意識到——他倒轉了性子。”顧飛翎眯起了貓兒似的一雙眼楮,目光里沒了方才的漫不經心,變得鋒芒畢露。
他和嚴昀對視一眼,從對方眼里看到同樣的疑問︰買通了某個朱家人、用回縛網攔截小鴿子阻止他們聯絡的是這個人麼?
甚至是,意圖對華臻一行人不利的神秘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