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又安氣的轉頭就跑，等顧潛唐被麥邊的侍應生帶著找來，他已經賭氣喝光了整瓶酒，趴在吧台不省人事了。
顧潛唐看著醉成爛泥的某人，有點後悔自己不該把他刺激成這樣，最後麻煩的還是自己。
好容易把人架到了街上，顧潛唐便帶著完全最糊涂了的陸又安往法租界走，畢竟自己家就在附近，伺候的人又多，還是更方便些。
從貝拉扣路轉出來，正想叫輛黃包車，陸又安卻忽然又干嘔起來，竟是又要吐。
顧潛唐趕緊把人架著到路邊，讓他靠牆站著，自己則扶著他幫他拍背。只是這回雖嘔了一陣，卻沒吐出什麼來，待他想拉人起來卻發現這醉鬼竟靠牆睡著了。
街上人煙稀少，顧潛唐無奈，只好自己往路口去叫車，誰知這段路上竟是一輛黃包車都沒有。
正急的沒柰何，卻被人當街叫住。
“干什麼的？大半夜在街上亂轉，靠邊靠邊！”
顧潛唐愣了一下，借著路燈的光亮看過去，竟是一個穿著制服的巡捕正快步朝自己走過來，一面嚷嚷一面舉著警棍不停點指著自己。
在他身後還有一個巡捕，原本兩人是一起的，這人卻沒跟著過來，只是站在原地往這邊看。天色太黑，顧潛唐看不清這人容貌，卻依稀覺得身形有些眼熟。
顧潛唐想了想，還是迎了上去︰“二位警官，我就是法租界的居民。”他掏出證件遞了過去，笑道，“剛和朋友從麥邊出來，朋友喝多了還在那邊等著我叫車呢。”
一個巡捕眯著眼看了看他的證件︰“顧潛唐？”
顧潛唐點點頭︰“我家就在法國花園後身，我朋友……”
“顧老板？還真是你啊！”
顧潛唐一愣，這聲音……難道是許君澤？
抬眼看去，剛才沒有跟過來的巡捕已經走到近前，不是許君澤是誰！
不等他說話，許君澤便拉著前一個巡捕說了兩句，那人便點點頭把顧潛唐的證件交給了他，轉身往另一條路上走開了。
許君澤把證件還給他，笑道︰“許久不見了，顧老板近來可好？”
顧潛唐失笑︰“你穿這身我還真不敢認，怎麼好好的偵探不干了，又來做巡捕？”
“迫于生計啊。”許君澤攤手，“我要是有你的本事，也不用來干這個，大半夜的還得巡街，辛苦啊！”
“你生意不好早該來找我。”顧潛唐輕聲說了一句，指了指前面路口，“先不說這個，又安喝醉了，還在那邊呢。我一個人弄不動他，正好你來幫幫忙。”
許君澤雖然詫異，卻還是跟著他找到陸又安，果然見他靠著牆根睡得正香。
“幸好現在天熱，要是冬天這麼一睡不死也得去半條命啊！”許君澤搖搖頭，和顧潛唐一人一邊把陸又安架了起來，“我就住街尾，先去我那，等他醒酒了再說。”
顧潛唐自然應了，他家在法國花園後身，離這里還有幾條街，能去許君澤的住處先把人安置一下當然是最好的。
“你原先在旭街上的八方偵探社呢？”
許君澤笑笑︰“盤出去了，這年頭都忙著打仗，私家偵探本來就沒什麼人認，入不敷出了半年多，趕上法租界擴大招巡捕，我把鋪子頂出去來了這邊。好歹一個月能得三個大洋，雖比洋人差了許多，但吃穿是不用愁了。”
顧潛唐點點頭，想了想還是問︰“這段時間街面上亂，你都還好吧？”
許君澤偏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確認他說的話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一切都好。”他說。
顧潛唐暗暗松了口氣，許君澤卻停了下來︰“到了。”
他們停在一座法式的四層公寓樓前，許君澤和看門人說了兩句，便轉回來同顧潛唐一起把陸又安扶了進去。
許君澤住在三層的一個單人套間，進門後狹窄的玄關後面客廳和廚房挨在一起，臥室不大，外面的陽台倒是挺有味道。
兩人把陸又安放在床上躺好，顧潛唐卻是被臥室牆上貼的一張東西吸引住了。
“這些是什麼？”他皺眉走過去想要細看，卻被許君澤攔了一下，轉頭不解道，“怎麼？”
許君澤猶豫片刻，苦笑道︰“你看吧，對你沒什麼好隱瞞的。”
顧潛唐不明其意，走到近前看牆上貼著的東西，當即就震驚了，那是一張大紙，上面用膠水貼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有簡報，有筆記，有照片，還有些瞧不出是什麼的單據。
而最讓他吃驚的是紙上寫的幾個字︰季宗霖、融耀、季棠。
至于季棠兩個字後面畫了一個大箭頭，指向一張剪報，正是顧氏船舶開業剪彩那天的《大公報》的報道。
顧潛唐轉身驚訝地看著許君澤︰“你……這是……”
許君澤抬手揉了揉發頂︰“我知道該早點跟你說，可現在什麼也沒個準譜，怕告訴了你又讓你擔心。”
顧潛唐淡淡一笑，指了指︰“你是怕讓我擔心，還是怕我知道你在查所以會擔心？”
許君澤抿了下嘴唇，用力地睜了下眼楮，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樣子。
顧潛唐朝著牆面努努嘴，指著季棠兩個字望著他︰“怕我擔心？”
許君澤嘿嘿一笑︰“所以老陸總是叫你小唐，其實是這個字吧？潛唐，潛棠，這名字起的倒好。”
顧潛唐眼神危險地看過來，許君澤擺手道︰“反正都是一樣的，一樣的。那什麼，你坐一會，我去燒水。”
“別忙了。”顧潛唐轉身道，“老陸醉了，就讓他在這睡一宿吧。我回去了，明兒還有事呢。”
“哎你別說走就走啊！”許君澤攔住他，“老陸睡我這里沒問題，但是我這只有一張床。我跟你回家吧？”
顧潛唐詭異地看著他︰“你怕不是傻了，起開別擋路。”
“我錯了還不成嗎？小棠哥你別惱嘛！”許君澤趕緊作揖。
“堂哥堂弟的我可當不起，你還是和老陸一樣叫我名字吧。”顧潛唐想了想干脆坐回椅子里，仰起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非要留我，是不是真有什麼要說的？”
許君澤“嘖嘖”兩聲，從桌上翻出一個本子遞給他︰“你先看看這個，我去燒水。”
顧潛唐接過本子，看著他轉身離開房間，腳步聲過後廚房里響起水聲，身後陸又安睡得正沉，偶爾發出幾聲細碎的鼾聲。
抬手覆上本子粗糲的封皮，顧潛唐眉心動了動，他好奇這里面能有些什麼，又有點忐忑地不願意翻開。
臥室一側臨街的窗子半掩著，偶爾傳來幾聲響動，在寂靜的夜里尤為清晰。
顧潛唐呼出一口氣，終于還是打開了本子，粗略翻翻，除了首頁是早前在王家拿到的那半張照片，其余都是些剪報。
剪報並不多，因著那些年報業並不發達，只有《中國時報》和《天津時報》兩份報紙先後發行。這上面零星的文章，有些關于季家，還有些是評論時事，還有天津運河上的新聞。不過報紙都是英文，可能是許君澤語言不大通的緣故，有些地方剪得並不完整，讀起來有些支離破碎。
他並沒什麼耐心細看這些陳年舊聞，然而那些剪報里一張還算清楚的照片卻令他大感意外。
照片里有三個人，圍著一張桌子或坐或站，看向鏡頭的臉上也神情各異，似乎是正在交談時被人喚著齊齊看過來才留下這麼一張合影。
其中一個離鏡頭最遠的人就是王雨襄，穿著長袍馬褂留著辮子，而他身邊的兩個人看起來都和他差不多年紀，卻是一身的和服，頭發也是短短的，應該是……日本人。
顧潛唐心沉了下去，日本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