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顧潛唐把前前後後的事撿著要緊的都和洛嘉怡說了，從對碼頭那件事的懷疑，到陳嚴州和王雨襄的死，許君澤追查遇險，還有兩天前他在家里揪出來的趙小七。
听得洛嘉怡的心跟著七上八下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
“徐百嚴是青幫的人，他和栗大洪輩分相當，只是並不管太多幫里的事務，所以外間並沒太多人知道他的身份。”
顧潛唐最後說完喝了口茶，環顧四周，洛嘉怡的書房古色古香，一面牆的架子上全是線裝的古書，還有一個大書架上全是英文書。
洛嘉怡有些驚訝︰“你又是怎麼知道這個的？”
顧潛唐放下茶碗，斟酌了一下道︰“還記得那天在麥邊，有青幫的人來找我嗎？其實是透消息給我，我賣給英國工部局新造的駁船叫人瞧出了端倪，正花錢查我的身份。”——洛嘉怡不解地搖搖頭——“懷疑我的人是李昭翎，他找的便是徐百嚴。可徐百嚴卻把這事說給了栗大洪，那天就是栗家的人來告訴我這件事。”
”李昭翎，興慶的老板李昭翎？”洛嘉怡吃了一驚，“他怎麼會懷疑到你？”
顧潛唐抿了抿唇︰“也怪我太大意了，我新制的駁船沿襲了父親當年的設計，外觀上改動也不大，可能叫他認出來了。”
“這，似乎也不大說得通。”洛嘉怡咬著嘴唇思索片刻，“李昭翎即便認出了駁船相似，也該懷疑你和季家的關系，不該懷疑你的身份。他直接去查你的背景，顯然是知道什麼才會這麼有的放矢。”
顧潛唐愣了一下︰“我卻不大明白他為什麼要執著于這個，難道說當年的事跟他也有關系？”
“當年的事我看倒未必，現在的事卻極有可能。”洛嘉怡琢磨道，“如果像你說的，碼頭那件事是有人背後操縱著想要你的性命，而後來又有人為了不讓你查到當年的真相連殺兩人滅口，這如果是同一個人所為，這人是不是有點矛盾啊？”——顧潛唐垂眸——“不可能有一個人一會想殺了你，一會又小心翼翼地殺別人滅口只為了不讓你知道真相。他大可以一直以殺你為目標，不管你查到什麼，難道不是只要你死了，這件事就了結了？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這人起先並不知道。”洛嘉怡聳聳肩，“要麼，這兩件事背後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顧潛唐嘆了口氣︰“可惜陳嚴州不見了，死無對證。否則，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問就能真相大白。”
洛嘉怡也沉默下來，給兩人都續了茶，好一會才道︰“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顧潛唐搖搖頭︰“暫時沒有什麼好法子，許君澤在王家差點出事，還受了傷，我叫他先把這事放一放，反正我的身份暫時除了李路，又安和你，沒旁人知道，我是絕對信得過你們的。”
洛嘉怡“嗯”了一聲︰“那李昭翎就查不出來，這我可以作證。”
顧潛唐︰“你？”
洛嘉怡下巴一揚︰“你以為這幾年我為什麼非要回來？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把每一個可疑的人都徹查過一遍呢？”她伸出一指戳了戳顧潛唐的額頭，“你呀，從碼頭回來我就開始在查了。小蘿卜這個外號除了老雞湯還有誰能叫得出來？”
“可你後來……”顧潛唐欲言又止，後來不僅只字不提，更是連自己送的禮物都拒絕掉，又是鬧的哪一出？
“因為查不出來嘛！”洛嘉怡攤手，“讓我還一度以為是自己多心，要不是那天你又說我喜歡下雪天，我還是不敢貿然和你攤牌。”
“嘉怡，既然你提到了，那我必須和你說。”顧潛唐拉住她的手，“這件事你千萬要保密，誰也不能說，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可一定得听我的。”
洛嘉怡含笑點頭︰“你放心，這個我有分寸。小棠，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他們都說你不在了，可我總是不信。”她把目光放遠，似乎陷入了回憶，“我總是想，如果你還活著，必定是要回到天津的，那我就在這等，總有一天能等到你。沒想到，真的叫我等來了。你知道嗎？我真的高興。”
顧潛唐望著她的眼楮，心里忽然生出喜悅，這些年她都在等著自己呢，這世上竟還有一個人沒忘了自己，一直等著他歸來。
可這樣沒有結果沒有盡頭的等待，如果不是碼頭上的意外相見，又將是怎樣的結果呢？
這個認知讓顧潛唐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臉，想確認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虛幻，而是實實在在發生著的事情。
手一直在抖，他發覺自己心跳的厲害，便轉而按在胸口上。
他說︰“嘉怡，你掐我一下，昨晚上我睡得不好，我想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
洛嘉怡微微勾唇，一手撫上他的眉眼細細地描摹著，竟看得痴了︰“如果是夢，那最好不要醒。”說著，她湊了上前，在他唇上輕輕印下一吻，“可惜這不是夢，你和我，終是要在這污濁難堪的人世間走下去。”
“那就一起走，再艱難也不放開手。”說罷，他便立刻反客為主地吻了上去，這一回不再是蜻蜓點水淺嘗輒止，隨著這一吻逐漸加深，越來越多的情緒在兩人之間流轉，直到分開時兩人都氣喘不已。
洛嘉怡紅著臉推開他，嗔道︰“果然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從不肯吃虧的。”
顧潛唐咧開嘴笑︰“經年的老雞湯送給你嘗嘗。”
洛嘉怡臉更紅了幾分，捂著臉錘他︰“這些年你在英國都不學好的嗎？”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古人雲，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顧潛唐抱著胳膊斜倚在書架上，撅了撅嘴巴，“看來你會愛上我。”
洛嘉怡皺眉跺腳︰“你閉嘴！”
顧潛唐趕忙點頭︰”是應該少說多做。“他從口袋里掏出藍色的絲絨盒子，取出那串黑珍珠項鏈，舉到她面前，“美麗的小姐，我是否有這個榮幸，幫你帶上這串項鏈呢？”
“你帶來了。”
“上次被你拒絕之後，我差點就扔了呢。”
洛嘉怡癟了癟嘴，抬眼看他，眼中帶著狡黠︰“是嗎？我怎麼听郭璇說，你會送她？”
“怎麼可能！”顧潛唐手上一抖，“你可別听她胡說，郭璇就是小孩子脾氣，什麼好惦記什麼，什麼新鮮就搗鼓什麼，上回差點拆了我家的座鐘，亨得利的師傅修了小半個月也沒修好，直勸我買個新的。她那心思一會一變，你可別信。”
“你好像特別了解她？”
“不了解！”顧潛唐頭一搖，語氣斷然，“根本不熟！”
洛嘉怡憋著笑戳了戳他的嘴巴︰“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我是看郭老板的面子照顧她，只把她當個小妹妹，你可別想歪了！”
只分辨了兩句，洛嘉怡就推著他往門口走︰“時間不早了，你還是回家去。舅舅他們不在，你呆久了容易叫人疑心。”
顧潛唐側身避開，把她拉進懷里︰“哪還管得了那麼多，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洛嘉怡頓了頓，也回抱住他︰“小棠，我也有好多話想和你說，可你不是說有人盯著你嗎？你一大早跑來我家已經很反常了，如果再待下去，怕是會引來更多麻煩。”
顧潛唐用力抱了一下懷中人，然後才放開手︰“今天是你的生日，沈老板他們午後肯定回來。咱們現在去找又安一起吃飯，再叫上吉田老師，就當我給你慶生，好不好？”
見洛嘉怡點頭，他把項鏈給她戴好，一面說︰“麥邊的蛋糕很不錯，我記得你一直喜歡奶油蛋糕的。”
“難為你還記得。”洛嘉怡摸著項鏈，低低地說了一句。
沈家下人叫來兩輛黃包車，顧潛唐和洛嘉怡一起去了陸又安住的地方找他，誰知許君澤竟然也在陸家，倆人正喝茶下棋，瞧著悠閑得很。
“君澤你也在，正好了！你傷好全了吧？”顧潛唐帶著一身寒氣走進屋，先幫洛嘉怡脫了大衣掛好，才自己脫了外套，“今天是嘉怡的生辰，中午一起去麥邊吃飯，熱鬧熱鬧。”
許君澤看向洛嘉怡，她今天穿了件淡粉色的暗雲紋旗袍，外面是藕荷色的夾棉馬甲，錦緞的料子，純白的狐狸毛滾邊，稱得人皮膚白皙，氣色紅潤，叫人看了移不開眼。
可她的眼神卻是追著顧潛唐的，他動一動或是說句話，她都會馬上看過去，有時候目光還會停駐在他身上，黏著許久。
陸又安把棋子一丟，起身拍了拍手道︰“原來是大記者的生辰，那可是普天同慶的日子了，走走走，咱們一起去慶祝！”
周圍幾顆棋子被砸的掉落在地，陸又安瞥了眼許君澤。
許君澤略略一驚便即收回目光，俯身撿起棋子放回棋盒里，起身笑道︰“早就好了，看來是我命好，原本是來老陸家蹭飯的，這回得了，是個大且！”
幾人說笑著出了門，顧潛唐讓陸又安去找吉田洋子一起，卻被他一口拒絕。
他說︰“你用不著總是替我謀劃，我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數。”
顧潛唐皺巴巴的嘴角咧了一下，嗤笑一聲︰“我倒不知道你是怎麼個有數法，躲著人家不見面就是有數了？”
“我的有數，和你不一樣。”陸又安有些窘迫，卻不肯松口，“總之以後少見面就成了，我是個什麼斤兩自己心里清楚。”
顧潛唐皺眉︰“誒，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說你……”
“你倆嘀咕什麼呢？”
洛嘉怡走出挺遠才發覺這倆人沒跟上來，又回身去叫他們。
許君澤已經攔了兩輛黃包車，轉頭卻見洛嘉怡往正朝著顧潛唐兩人過去，一面走還一面招手叫他們。他跟車夫交待兩句，便瞧見街對面又有車夫拉著空車停下等活，他叫了一聲“膠皮”，揮手往前去。可他才剛邁出兩步，就听身後有人尖叫起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