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拿到了公司發給的撫慰金,便推舉王家兩兄弟做代表來醫院探望老板。
顧潛唐于是趁機細細問了事情始末,原來是送飯的小船被青幫的人發現,兩相爭執起來,駕駁船把王小寶的那條船逼入淺灘。那一處四周都是泥沼,船上的人沒法下去。王大寶想著去救人,情急之下不小心撞了興慶的船。
這樣一來,事情顯然就是青幫故意挑起,可陳嚴州已經被逐出了天津,這樣快刀斬亂麻的處理自然是因了栗大洪顧及自己和青幫的顏面,卻讓真正的幕後之人得以全身而退,真相仍然不得而知。
住院半個月,顧潛唐終于出院了。
因著那兩個倉庫,顧氏等于得到了青幫的背書,在三岔河口的碼頭算是立住了腳,在中國地的生意也穩妥了。
所以他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門拜訪栗大洪,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感激和妥協,全了青幫的臉面。
栗大洪本就欣賞他,這樣一來,更是真心結交,再加上顧潛唐多年游歷海外見多識廣,兩人意外地相談甚歡。等給他告辭離開,兩人已經稱兄道弟了。
整件事傳開之後,人人都知道天津衛的商界出了這麼一號人物,在西洋商界縱橫捭闔,回國後大展拳腳一樣吃得開黑白兩道,文能大學開講座,武能斗狠扎刀子。再加上顧氏的船工逢人便說自家老板如何仁義心善,一時間顧潛唐名聲大噪,成了天津的名人。
陳會隔了幾天忽然來找顧潛唐,說是興慶那一船上有好些人不知怎麼尋到了他,想要到顧氏來干活。他拿不定主意,只好來問老板的意思。
那一日興慶的船上也有十幾個船工,因著船被撞得嚴重好些都困在貨艙里,要不是顧潛唐一直堅持救人,極有可能性命不保。之後救了人,顧潛唐也沒問李昭翎的意見,直接就叫陳會一起把這些人醫治的費用出了,也比照著自家船工給了撫恤的銀子。
在他看來,無論如何,自家的船是肇事一方,多出些錢也應該。李昭翎自然也是這麼想,他本就是個錙銖必較的性子,這一回有人擔著更是何樂而不為。見顧潛唐識相,便沒有過問,也沒給自家船工表示什麼。
可是這些船工听說了事情始末,反而紛紛覺得顧潛唐這人心善仗義,比起自家老板要靠得住。反正在哪都是干一樣的活計,倒不如上顧氏來,有什麼事心里踏實。
這里面其實還有個緣故,興慶那條貨船的船長早兩日便得了李昭翎的“提點”,所以分明瞧見了王三寶的船在和駁船競渡,卻故意停在原地打轉,這才使得兩只貨輪撞上。
可事後李昭翎不但沒有絲毫的表示,反而還責怪貨輪的船長做事不小心,不僅不認賬還用十兩銀子把人打發掉,威脅他不要胡亂說話污蔑自己,對外又宣稱自家貨輪損失得冤枉。
那船長雖問心有愧,可畢竟是老板暗示過的事,現在被過河拆橋也是寒了心。一氣之下,便攛掇原來船上的伙計一道轉投顧氏。不過他到底是怕惹禍上身,不敢和人提起這個內情。
“你也覺得不妥,怎不直接回了他們,還來問我的意思?”
顧潛唐穿著白色的短袖水手衫和黑白條紋的短褲,靠在搖椅上,手里晃著一只拐杖,悠閑愜意又漫不經心。
陳會抹了把汗,躊躇道︰“我是覺得不大好,本也拒絕了的,可他們口口聲聲是奔著老板您從來投靠,我擔心說得太絕傳出去對您名聲有礙。”
顧潛唐笑笑︰“碼頭整件事,明面上都是我們顧氏理虧,可現在卻是佔了大便宜。如今興慶那邊的賠償還未談妥,就先挖了他們的船工,此刻若應了他們,說出去就是我們得了便宜還賣乖。”
陳會不語,顧潛唐又道,“李昭翎我是不在乎的,可那幾個船工什麼來歷什麼背景咱們無從得知,若是再有什麼事情,咱要拿什麼應對?”抬手指了指右腿上的傷疤,“這一條腿已經這樣了,難不成你還叫我再廢另一條?”
陳會一凜︰“老板,你是說他們有可能是興慶派來的,臥底?”
顧潛唐哈哈一笑︰“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那幾個船工如果被興慶開除,到顧氏求職,符合要求的我們盡可以錄用。但他們只是因為道听途說就打著這樣的名義來投靠,我顧潛唐可不是什麼人抬轎墊磚都願意上的。”
顧氏的生意漸漸步入正軌,顧潛唐也借著養傷在家休息了幾日,待走路沒什麼大礙了,才準備著要去一趟郭家。
上回顧氏兩船的機器都泡了水,雖說事後郭永興找人來看說是妨礙不大,卻也有一部分零件因撞船落水打撈不出。
搶救上來的零件也因為箱子被撞壞混到一起,機器廠的工人分不清哪些用在何處,找旅順那邊重新訂購又不知應該怎麼下訂單,一時間也是抓了瞎。
顧潛唐听說了這事,出院後不等痊愈便帶傷親自去看了機器,因他本是學機械的,上手便確定搞定了大半,把需要訂購的部分直接跟旅順廠商聯系妥當,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現在他已經痊愈,自然還是該登門一趟,一來把賠償的事和郭永興說清楚,二來也去瞧瞧那些機器運轉的如何。
只不過他這邊還在想備什麼禮單,李路卻來提醒他明日便是八月初一。
顧潛唐這才猛然記起自己早先和人定了約會,趕忙又叫李路準備了一份禮物,準備明日帶著往王家去拜訪。
都統衙門的幫辦王雨襄早年曾輾轉金陵和漢陽的制造局做事,後來到了天津機器局做了管事,再後來得天津海關道盛宣懷賞識,在他手下手下謀事多年。後來盛大人離津去了上海,因著他常年督辦洋務,與各國洋人關系都不錯,朝廷便叫他去了都統衙門任職,協理天津城廂內外大小事務。掛了個“副都統”的名,卻沒一點實權,不過是個養老的官職罷了。
顧潛唐因各碼頭批文的事總是跑都統衙門,直接接手處理的便是王雨襄。
他是季宗霖生前的好友,顧潛唐年幼時曾見過他,這些年王雨襄除開老了一些幾乎沒什麼變化,因此一見面顧潛唐便就認出了他。
可是反觀顧潛唐,這些年的變化實在是太大,從一個小孩子長大成人,外形和氣質早已都是天壤之別,而且他成年後容貌多隨了自己母親,王雨襄當然想不到他就是失蹤多年的季棠。
不過顧潛唐雖然不準備如實相告,但卻念著他與先父曾經的情誼有心結交。那日在茶館,便是請他吃飯喝茶,言語間提起當年的事,王雨襄唏噓感慨不已,一時多說了兩句,這才有了八月初一的這一場約見。
因為王雨襄那日中午多喝了兩杯,在茶館听說書人在拿季家的事出來說,便和顧潛唐說起當年季宗霖出事前幾天和自己見面,說起他正在做的一件大事即將成功還難掩興奮,誰知沒幾天就得了他慘死船廠的消息。
“他雖不肯和旁人說清楚,但我卻是知道的,自主建造的新式戰艦,那可是國之重器啊!對咱們國家而言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那天我們都替他高興……”王雨襄回憶時眼中還閃著苦澀,“本以為不幾日就有捷報傳來,可誰知竟發生那樣的慘事,當真是應了急轉直下四個字,我的這個心吶……唉!”
再多的感慨,時隔多年舊事重提,也只唯余一這聲嘆息了。
“你們?”顧潛唐卻是心頭一震,“父……不是說你們倆見面嗎?難道當時還有別人?他們也知道那位季老板要做的大事即將成了?”
“那日是一次茶會。”王雨襄搖搖頭,“當然不只我兩個,我記得好像一共是四個人,要麼就是三個?”
“到底都有誰?”顧潛唐忍不住追問起來。
王雨襄想了一陣卻還是搖頭︰“老咯,記不清了,等我回家翻照片看看興許能想起來。不過,顧老板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顧潛唐愣了一下,說出早就編好的說辭︰“小時候在英文老師那里和季家的小少爺相識,只是後來他他不見了,我長大之後才知道他家中竟然出了那樣的事。剛才听您提起,我便在想,或許這件事真的另有隱情。說不定……”他向前伏在桌子上,壓低了聲音向王雨襄說,“能否煩請您回家翻翻照片,然後給我看一看呢?”
王雨襄猶豫了一下便同意了,隨口便約了個八月初一。顧潛唐不願表現得太過急切,便也沒再說什麼。後來兩人分手,碼頭上就出了事,他受傷住院忙著處理公司內外大小事務,還真的就一等。
這一天如約而至,顧潛唐一早便坐車趕去王家,然而到了門口才震驚地發現,王家竟然在辦喪事,而死的人,正是王雨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