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嚴州拍了拍手︰“好，顧老板果然深藏不露。禮尚往來，那該我們了。”
顧潛唐微微偏頭，抬手道︰“請。”
洛嘉怡沖到顧潛唐身邊蹲下，飛快地拿手上的布條幫他包扎腿上的傷口，這是她剛從褲腿上撕下來的，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她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就下意識地過來了。
顧潛唐垂頭看了她一會，微微俯身把她拉了起來，在她耳邊輕聲道︰“別擔心，我在大學選修過人體解剖學，扎不死自己的。”
洛嘉怡皺了皺眉想推開他，可又擔心他傷上加傷，不自在地別開頭斥道︰“誰擔心你了！失血過多一樣可以死人，這你沒學過嗎？”
顧潛唐勾了勾唇角︰“學過，失血過多的癥狀首先就是頭暈，我現在就暈的很！要不你扶著我一些，好心的記者小姐？”說著便不由分說地靠在了她身上，還抬手攬住她的肩膀，一副病體柔弱的樣子。
洛嘉怡本就心驚肉跳，根本沒空計較他說的什麼，見他往自己身上靠，還以為他真的要不行，趕忙順勢扶住了他，還伸手摟住他的腰。
威爾遜原本還嚇得魂不附體，這會瞧見他這個樣子，禁不住翻了個白眼︰“顧，我早說過你應該去演莎士比亞！”
顧潛唐偏頭，沖他他無辜的眨了眨眼，嘔得威爾遜說不出話來。
等了一會，陳嚴州那邊竟還沒人站出來比試。這也難怪，他手下的人本就不多，這個碼頭又是新接手的，帶過來的自然也是新人。新人見過的世面少，膽子自然也就小，剛才顧潛唐面不改色扎了自己一刀，早就讓他們心神俱裂，哪里還敢上前。
人家已經扎了大腿，你再來肯定不能割破手指，只能往肚子上招呼，這才叫斗狠。
比誰對自己更狠，不敢往自己身上招呼的，就是慫貨，只能認輸。這是天津衛獨有的方式，既不會造成大面積的死傷，又達到了震懾對方的目的。只不過這種斗狠都只在黑幫之間，拿來對付生意人，倒還是頭一回。
由此，顧潛唐也更加確信，青幫的背後還有別人指使。他們只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真正想借著這件事打壓顧氏，讓自己消失的人，另有人在。
只不過，打壓顧氏可以理解，同行之間你死我活的明爭暗斗。但升級到斗狠，這明顯就是想趁機能要了顧潛唐的性命，無論他是輸是贏，只要答應了對賭，最終也是非死即殘。
唯一的問題就是，栗大洪為什麼要給陳嚴州定下一個鐘頭的時限，顧潛唐一時還猜不透，這個明顯偏袒顧潛唐的限制，和他的態度分明是矛盾的。
顧潛唐掏出懷表看了一眼，道︰“時間快到了。”
陳嚴州眼中閃過殺意，扭臉沖著身邊的青幫弟子吼了起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不是給我丟臉的時候，到底誰上？”
眾人面面相覷，又等了片刻，陳嚴州終于道︰“誰來斗贏了他，生養死葬幫里包了，我再額外給二十兩！”
二十兩可不是個小數目，有些人家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所以這話一出，眾人紛紛都有些意動。
洛嘉怡不由皺眉，抬頭對顧潛唐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你看看人家，哪像你這麼傻。”
顧潛唐苦笑︰“再多的錢也換不來一條命啊，要是讓我花錢買人性命，我可做不出來，錢不是這麼花的。”
洛嘉怡哼了一聲︰“你做不出，他做得出，這二十兩不止買他手下的命，也是買你的命。”
顧潛唐垂眸，在她耳邊輕輕吹了口氣，道︰“我要是認慫，你覺得怎麼樣？”
他在歐洲生活游歷多年，思想行為都深深地西化了，尤其是對待女人，自有一種騎士般的浪漫情懷在里面。自以為縱使重傷瀕死，和女孩子在一起也要盡力營造出輕松浪漫的氛圍。
可洛嘉怡卻對于他的態度很不理解，明明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沒個正經，低低地斥道︰“我跟你不熟，哪里管得到怎樣！”
顧潛唐又往她身上靠了靠︰“怎麼不熟呢？”
洛嘉怡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在他大腿的傷口輕拍了一下︰“都什麼時候了，嚴肅一點行不行？你再這樣，我不管你了！”
顧潛唐疼得差點摔倒，趕緊把洛嘉怡摟得更緊些︰“小蘿卜怎麼這麼狠心，難道你是他們一伙的，也憋著要了我的命啊？”
洛嘉怡猛地抬起頭，瞪著他道︰“你，你說什麼？”這些人是打算要他的命嗎？
只不過還沒等倆人再說什麼，青幫那邊已經有人站了出來。
那人是個精壯的漢子，方臉粗眉，皮膚黝黑，褲子上滿是補丁，上身只穿了個粗布馬甲，是在碼頭卸貨的工人才穿的那種衣服。
這人站出來大喝一聲︰“讓我來！”說著向陳嚴州拱了拱手，“陳老大，給我來把刀。”
陳嚴州點點頭︰“魏老二是吧，你可想好了，你那瞎老娘要是沒了你怎麼辦。”
魏老二憨笑一聲︰“那就請您將二十兩銀子交給我娘，她有銀錢傍身，總不會過得比現在還差。”
陳嚴州從手下手里接過刀遞給他︰“成，你要是全身而退，回頭插香入我的門下。”
魏老二接過刀，二話不說來到顧潛唐面前，望著他道︰“顧老板，我是魏老二。”
顧潛唐愣了一下，見他揚起手就要揮刀子，下意識就把洛嘉怡從身邊推開，上前雙手拉住他的胳膊，急道︰“慢，慢動手！”說著轉頭對陳嚴州道，“不用比了，我認輸，認輸了！”
魏老二也是一愣，猶豫著也轉頭看陳嚴州。
顧潛唐趕忙又道︰“陳先生，你叫這位兄弟回家去，他還有老娘要照顧，你叫他別沖動！今日的事都是我的錯，你要怎樣我都認了，只要你讓我救人，我求求你了！”
說著又想去搶魏老二的刀，一疊聲地勸他︰“這位兄弟，你別沖動，二十兩銀子我給你，這不是開玩笑的，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你冷靜一點！”
陳嚴州一時間也有些怔住，他不是不知道魏老二這種情況根本不應該出頭，可他既不想因為這件事在栗大洪面前折了面子，更不能對那人沒有交代。他已經背著栗大洪應了那人，今日若是叫顧潛唐過了關，以他的能力未必查不到背後有人弄鬼，到時候若是栗大洪追究起來，這可是觸犯幫規要逐出青幫的重罪。
打定了主意，陳嚴州招呼旁人︰“比試斗狠的規矩第一條就是互不干擾，全憑自願。姓顧的不講規矩，給我把他拉開！”
青幫弟子出來幾個人，一哄而上去拉顧潛唐。
顧潛唐冷不防叫人制住，先是嚇了一跳，顧不上腿上傷口疼痛，趕忙叫人︰“陳會，還愣著干嘛，一起上把他的刀搶下來啊！威爾遜，快點過去幫忙，別叫他傷了自己！”
陳會和威爾遜早都看呆了，被他這一吼才恍然回神，招呼這邊還能動的船工也撲了過去，一面解救顧潛唐，一面又有幾人一起動手去搶魏老二手里的刀子。
場面一時陷入混亂。
“都住手！”
一聲中氣十足的吼聲震懾全場，眾人手上一听，便見栗大洪在一眾青幫弟子簇擁下緩緩地踱步過來。
“顧老板，你現在這是在充好人嗎？”
顧潛唐甩開身邊幾個人，上前兩步道︰“栗社長，您听我說，我剛才听到這位小哥他是家中獨子，還有老母需要奉養……”
栗大洪擺擺手，沒讓他說完便道︰“你的意思是，我青幫用人不講忠義孝悌，還是說，今兒你贏定了這一場對賭，他必死無疑？你以為現在自己很高尚，其實不過是偽君子罷了。”
“我……”顧潛唐愣了一瞬，頹然道，“我剛才已經答應給錢了，只要你同意救人，放了這些船工，他們好些人嗆了水，還有些身上有傷，又餓了這麼久。更何況，這對賭人命關天啊。”
“人命關天你剛才為什麼答應？還搶了先手？”栗大洪微微一笑，“小老弟，你對自己太過自信了，還是欺我青幫無人？”
顧潛唐心思被人拆穿一時無語，他確是存了投機的心思，以為自己已經捅了大腿，不會真的有人不要命，這樣就可以贏了這一場。可他還是低估了青幫在腳行里的影響力，也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魏老二舉刀的一剎那他就後悔了。
可現在又能怎麼辦？
強行救人沒有那個實力，給錢認栽人家也不答應，對賭斗狠又成了這幅局面，顧潛唐望著栗大洪，有些絕望地道︰“那栗社長說，我能怎麼辦？”
栗大洪笑笑，雲淡風輕的道︰“對賭繼續。”
“之後呢？”顧潛唐問，“輸贏還是照先前那樣？”
“不然呢？”
顧潛唐點點頭，又追問︰“否則呢？”
栗大洪吸了口煙，笑道︰“否則就是你輸，等你的船沉了，再救人吧。碼頭的規矩不能壞。”
洛嘉怡忍不住問道︰“要是船不沉呢？”
陳嚴州瞥她一眼，回道︰“那就請顧老板想辦法要它沉。”
“混蛋！”洛嘉怡罵了一句，卻被顧潛唐拉到了身後，氣的她直叫，“你要干嘛？自己去鑿了自己的船嗎？還是你要讓那人自己捅死自己？”
此時碼頭外面也已經圍了好多人，竟是那些船工的家人听了消息趕過來，還有不少軍警在外面，也不知是要做什麼。
顧潛唐沖她笑笑，輕聲道︰“都說了我要認慫，你別鬧。”
洛嘉怡氣得大叫︰“我去找警察，我不信他們可以在這無法無天！”
陳嚴州一揮手，已經有人把她架住，顧潛唐趕忙開口︰“好好好，我都依你們。你們先放了她，她只是不懂事，不關她的事。”
栗大洪挑了挑眉，眼光看向陳嚴州。他本意是叫他別為難洛嘉怡，可陳嚴州卻沖魏老二抬了抬手。
魏老二怔了一下，隨即咬牙大吼一聲，抬手把刀插進了自己小腹。
“啊！”洛嘉怡驚叫一聲，可能是刺激太過，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顧潛唐顯然沒有料到會有此突變，驚怒交集只覺頭疼欲裂，兩眼前白花花一片，耳邊一陣陣地嗡鳴聲幾乎要刺破耳膜。
“東家！”李路忽然沖了進來，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顧潛唐，抬手掐住他人中，一疊聲地喚他名字。
片刻後，顧潛唐好歹緩過了這口氣，入目處魏老二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幸而陳會已經把洛嘉怡弄醒了，正和威爾遜一左一右扶著她。
“顧老板，該你了？”陳嚴州笑咪咪地把玩著一把染血的匕首，抬眸看向顧潛唐，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