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嗎?”
潮濕的地上有些血漬和髒污,阿阮小心的避過,但裙角還是沾了一些。這是城外的寺廟,阿阮少女的時候常隨著母親過來拜。嫁給章 之後,就極少出門。
思及至此,阿阮眼眸一暗,心中又恨又疼。
幾年沒來,寺廟的香火斷了。金箔糊成的佛身也被人挖走,想想也是,這樣的亂世,恨不得人人都拿起刀往人身上砍,誰還會在意廟里的佛。
寺廟很大,香客多的時候,大殿能站幾百人。等破敗了,這寺廟倒看著小。阿阮回過神,已經走到血跡消失的地方。
她有些猶豫,“有人嗎?”
悉悉索索,有東西在佛像和牆面之間爬行。陰冷潮濕的地面分成干淨和血腥的兩方世界,盯著鞋面許久,阿阮自嘲的說道︰“我這腦子,就算有人……”
“吱吱吱”的老鼠聲突然尖利起來,才一眨眼,取代的是男人的咳嗽聲。
阿阮一驚,手上的汗毛立了起來。
黑暗處有沉寂下去,阿阮離開也不是,只能呆呆的站著。佛像台上長了青苔,一直蔓延到了佛祖的身上。
這里確實有人,還是重傷的男人。
她蹲下身子,像招小貓小狗那樣蠱惑的說道︰“你受的傷很重,我這里有藥,你出來,我幫你。”
她的手微微伸出,中指和無名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往回勾。
男人悶哼一聲,有些不滿。阿阮嘆了口氣,站起身垂頭將背著的布包取了下來。
“我這里有一些止血藥膏還有驅蚊的香包。我進去送給你?。”她試探的問道。停下來的身姿俏麗如一株傲立的梅。
男人不由自主去看,那道暗門似的牆擋住了女人探究的目光。
“我這副樣子,小姐看了只會生噩夢。”男人的聲音沙啞不堪,失血帶來的眩暈感也在侵蝕著他的意志。即使這樣,他也得硬挨著。
阿阮皺眉,又小聲教訓里面藏著的人。“真是個死腦筋,自己都快死了還在乎別人。”
男人听到這句嘟囔一時不知該說是這個女人膽大心善還是別的什麼話。
阿阮蹲身,將布包扔在那夾縫口前。
布包是拿著粗棉布繡的,看著不好看卻能承重。
阿阮往外走了幾步,又對著里面的人喊道︰“我叫阮靈玉,是景城阮家的。你要真有什麼難處,盡管來那里找我。”
男人一開始還好笑,但听到阮靈玉三個字,心頭的血就好像被火點著一樣。
阮靈玉又說了句,“包里有我的東西,你到時拿著它給那些人看,我便知道是你。”
這下,阮靈玉不再停留。
她的自報家門,已經給里面那個男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里面的男人捂著肩頭,張揚的眉眼此時皺在一起,嘴角卻抑制不住的上升。
他越疼意識就越發清晰,阮靈玉,阮靈玉。
豆芽似的身影和記憶重合,他和她的處境卻調換了過來。
男人眼神一變,他想到了那些坐在城里等著他死的虎狼。
他,必須活下去。
……
“小姐,夫人中午一回來就讓院里的人去那邊,保準是說您的壞話。”阮靈玉彎眼一笑,拉住憤憤不平的丫鬟。
阮家先頭是做紡織的,後來加入商會後也做些別的副業。阮葉城在阮靈玉生母死了後就立馬娶了養在外面的外室,這外室還算有本事,幫著阮家打理其他的副業。
在沒死過之前,阮靈玉也同這丫鬟想的那樣,這繼母的存在就是為了害自己。
阮靈玉給丫鬟夾了一筷子肉,卻不像以前那樣氣憤的罵人。
風過樹梢,葉子做起鈴鐺,清脆響亮。
“小姐,您別難受,夫人畢竟不是您的生母。”
阿音話落,本以為會開心的阮靈玉已經冷下了臉。“奴才在背後置喙主人家的事情,浸豬籠也不為過。”
阮靈玉自小是包子性格,就連美貌都是小家碧玉不夠大氣。此時反倒是鬼上身,震的阿音心神一震。“小姐,你說什麼呢,我是為你抱不平……”
她雖惴惴不安,但在阮靈玉面前又不想表現出來。好在阮靈玉又恢復先前一副笑臉。阿音只好騙自己那不過是幻覺,小姐還是軟綿綿的小羔羊,自己還是那握著鞭子的牧羊人。
“阿音,”阮靈玉攪動著飯粒,玉箸拿起時還多了幾粒圓滾滾的米粒。阿音看見阮靈玉張開小巧的朱唇,親親含住玉箸,等咽下才緩緩說道。“我與你一起長大,確實是情同姐妹。但對于阮家來說,你也不過是個簽了賣身契的丫鬟,奴才。”
阿音確實不比她差,阮靈玉活著的時候也是處處想著她。只是沒想到,換來的不過背叛兩字。
“唉。”阮靈玉嘆了口氣,意味不明的看著阿音。“你……行事還得小心,免得自己受傷還連累了我。”
阿音咬著後槽牙,心中將嫉恨忍了下來。“嗯。”
飯桌上的菜對于阿音來說味同嚼蠟,她就是討厭阮靈玉那副施舍的神情。
她本來想走,但想起章 之,只好端起笑臉。
“小姐,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章公子。”阿音裝作無意提起,卻在眼角範圍偷看阮靈玉的表情。
阮靈玉神色有些僵硬,即便重生後再沒見過,但一听見這名字險些控制不住恨意。她注意到阿音的眼神,半咬嘴唇露出少女懷春的姿態。
阿音心里酸澀,語氣也帶著說不清的情緒。“小姐肯定是記得,那麼好看的公子怎麼會忘記。”
她眼底冷笑,嘴上卻撇著。“休要胡說,我可不記得章什麼公子。倒是阿音啊,怎麼還記得章公子好看,是不是心里偷偷記得。”
阿音臉一紅,心跳不自然的加快。浮現在眼前的是一張俊美的臉,他笑起來比天上的星星還亮,說的情話像是蛇尾,纏著阿音的身阿音的魂。
“呸,小姐就喜歡拿阿音開玩笑。”她臉色春風得意。
阿阮淺笑,沒再說話。
阿音吃了幾口,忍不住問道︰“小姐,你上午去廟里干什麼?難不成是想與章公子見面。”
阮靈玉嘴角一勾,歪頭裝作好奇的問道︰“章公子也去那里了?”
梨花木的桌子瓖嵌了一塊白色大理石,將阿音的驚訝和喜悅照的清清楚楚。
“小姐不知道?章公子要去文城,早晨便出發,途徑的地方就是那座山。”
怪不得今早不說隨她去廟里,原是要送情郎。
阮靈玉不再言語,倒是阿音神色委屈︰“小姐平日有什麼事情都不會瞞著我的,可年初以後,小姐就像變了個人。”
阮靈玉眼神一滯,也沒心思應付阿音。“今兒是幾年?”
“1927年了。”阿音被小姐突然的問話弄的一愣,呆呆的回道。
臥室里燃著香,有些發濃。推開窗戶,清冽的風將頭昏腦漲的她吹醒了幾分。
她呢喃著,眼神迷茫的看著那株新栽下的梅樹。
阮靈玉是重生的,她死前懷著莫大的執念和恨意,回來正好到了十六歲。
十六歲的她,正好可以阻止自己孤注一擲的愛意。
“阿阮,你站在風口干什麼?”阮靈玉一愣,回過身看見一個穿著開叉旗袍的端莊女人。
那個女人畫著柳葉眉,鳳眸凌厲,單看面相這便是個不好惹的女人。看見阮靈玉,她的眉眼柔軟下來。說話時也染了笑意。
葉姨,阮靈玉張開口,好久也發不出聲。
葉玲以為她是不想叫自己,也不勉強。對于這個孩子來說,生母的恩自然比她這個後母來的大。“我听下人說,你上午去了山里。”
如果是以前,阮靈玉肯定會以為葉玲在興師問罪。但現在,她哽咽著不敢回話。葉玲皺了下眉,走到阮靈玉身邊將窗門關好。“你身子弱,吹風多了不好。”
“我知你想母親,但那山廟早就沒和尚了。你要真想拜佛,我同你去城西的寺廟。”見阿阮還不說話,葉玲失落的說道。
阮靈玉錯愕的抬頭,“葉姨,你不出門了?”阮家的生意做到了天南地北,阮葉城和葉玲通常一年只有年初幾天才會在家。如今這句話,怕是葉玲近期都會呆在景城。
葉姨的唇角有些松動,松石綠的旗袍將她包裹住。
這次奉系大軍和孫系大軍在北邊對峙,阮家在那邊的生意也被影響到,葉姨實在沒辦法只好把阮家的資產轉回南方。
但這些事和阮靈玉說了也不懂,葉姨在她頭上揉了會,點頭說道︰“生意有你爹,葉姨在家陪你。”
阮靈玉咬著唇,手指絞著。她著著一身碧綠色的小洋裙,長發垂腰不扎發髻。
“葉姨待我真好。”阮靈玉悶悶的說道。長睫毛撲簌著淚花,又閃過臨死前的幾幅畫面。上一世的葉姨,在她面前淒涼死去。這一世,絕不會重蹈覆轍。
葉玲摸著阮靈玉的頭,溫柔說道︰“阿阮,你娘將你托付給你葉姨,那我就會像她一樣好好照顧你。”
“葉姨。”阮靈玉撲倒葉玲的懷里,還伸著手的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懷里的人哭了起來,撕心裂肺,葉玲突然覺得如果早說這番話,或許這孩子也不會這樣痛苦。
抱住阮靈玉,葉玲又說道︰“我與你娘是舊相識,你爹娶我是因為她不是因為我。”
抹著眼淚的阮靈玉點點頭,她知道的。葉姨根本不是爹的外室。
一番哭鬧以後,阮靈玉被累的睡了過去。她自重生以來,夜夜噩夢,唯恐看見章 之那張臉。今日和葉姨說完話,反倒睡了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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