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的“球”終于安全著陸,可再依依只剩下八十斤不到,瘦骨嶙峋到恐怖程度,卻前所未有的滿足,因為她知道,她的小錫予和她一樣堅強地活了下來。
可能是由于換心手術後服用的免疫抑制劑等藥物還殘留在她體內的緣故,總之她的小錫予胎毒異常嚴重,皺巴巴的小家伙,通體紅得發紫,細一看,全是一層疊一層的小疙瘩……他們母子倆,一個是骷髏人,一個是小怪物,娘倆要是半夜出門,都有可能嚇死人。
但她終于得到盼望了兩輩子的,血濃于水的至親,她懷抱著隔壁病房準媽媽連看都不看的小錫予,暗暗立誓︰救命大恩不言謝,他日若有機會,只要她有,只要他要,她必會毫無二話送給他,哪怕他想要的是她這條命……
不過當時的埃吉爾對她來說,就是個一無所知的陌生人,听到他隨口咕噥了句︰“也不知南城現在干什麼呢!”她登時膽顫心驚,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逃走吧!
少不更事時,總听人說什麼虎毒不食子,哪個當爸媽能不愛自己的子女呢!見多識廣後,方才知曉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年頭,當爹當娘的虐待死親生骨肉的新聞還算稀罕麼?
可以想象,憑謝南城對她的厭惡,萬一給他知道錫予的存在,必將把諸如“厚顏無恥”之類貶義詞統統翻出來噴到她臉上,鄙夷她這塊“鹽堿地”坑了他們謝家萬里挑一的好種子,正如謝奶奶預料的那樣生出一棵爛苗子,壞了他們謝家清譽,死乞白賴養出一個垃圾……
何況這個時候,備受呵護的迪恩也該順利誕下大家翹首企盼的小寶寶,如果謝奶奶再把那個孩子抱過來和她的“小怪物”做個對比,那簡直就是給她的傷口補上一刀啊!
遙想她還是甦緹恩那會兒,因為天天都被甦爽雞蛋里挑骨頭地找茬調理,逐漸養成淡漠沉靜的性子,一直以來,對待別人的惡語中傷都是置若罔聞。
初為人母,來勢凶猛地護犢情結令她無法忍受謝南城搞連坐——把對她的不滿發泄到她兒子身上,哪怕只是假象就讓她肝火旺旺,一旦噩夢成真,她肯定是要跟他拼老命的,只是這一陣風就能刮飛的單薄身量,杠上身手不凡的謝人渣……怕她兒子有可能變成孤兒吶!
事後回想那時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真是應了那句“一孕傻三年”的老話,她早已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的甦緹恩,有再家那麼強大的靠山在,有必要去跟敗類拼命麼,反正她兒子是叫再錫予的,和他們謝家又有什麼關系呢!
可當時她就是想不開,甚至用上下三濫的招數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人家衣不解帶地蹲守在不通風不透氣的狹小病房里照顧他們娘倆,結果她卻在他太累熬不住,拿手撐著額角,靠在床頭櫃上打盹之際,抱起兒子悄無聲息地溜走了,真是缺德帶冒煙呀!
曾經只因對親情的渴望,就能讓她傾其所有去尋覓;現在這暖暖的一團具象化的親情抱在懷里,她沒有理由不加油。
于是稍微恢復一點元氣,自覺沒臉再啃老的再依依,按照原本計劃好的路線,去到伯明翰報道,主修專業課程之余,捎帶自學一下企業管理,課余還盡可能的接一些設計類的零活賺點奶粉錢,手頭寬裕一些,多給付點房費,面對熱心幫助她照顧錫予的房東大媽才不會覺得虧欠人家太多。
還有,她既然還好好的活著呢,勢必要通知代發明信片的事務所,合同簽好,款項到位,撤銷很是繁瑣,索性讓他們從一兩月一張的頻率調整為半個月一張。
當時是沒有勇氣回歸故土去見再泊鈞夫婦,于是把預存的明信片當做給自己設定的倒計時——待到明信片寄完之日,就是她左手娃右手事業,衣錦還鄉之時!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結束學業的當年,她就創辦了一間工作室,推出第一套作品……在此之間,她再一次見識到緣分的彪悍。
工作室第一套作品以“燈塔水母”為主題,撞大運的被丹麥皇室相中,買主歡歡喜喜地佩戴著它去參加一場晚宴,好巧不巧和埃吉爾挨坐在一起,一位佩戴“燈塔水母”,一位痴迷“燈塔水母”,兩人一相逢,毫無意外扯出了“設計師花程”的名字,心細如發的埃吉爾順著對方提供的地址找上門。
當時在接待室看到埃吉爾,真把她嚇了一大跳,靜下心來一琢磨,這回她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而且就算做了虧心事,慢慢還不就得了?
然後他們慢慢熟識起來,可以深入地談一些私人話題時,埃吉爾問她,怎麼會在那麼關鍵的時期跑到加勒比海去?
她眉目彎彎,嬉笑地回他︰自己那個時候大約是被烏龜附體,干什麼事都磨磨蹭蹭,終于抵達加勒比海,沒想到肚子已經老大,有點擔心再不去看,可能沒有機會,所以就去了,畢竟只是海邊啊,哪那麼容易給她看到,結果兒子就等不及了……
他微怔片刻,然後笑著說他好像看到了一只陸生的燈塔水母。
被謝南城肆意侮辱的時候她沒哭;懷著不被祝福的錫予孤身闖向未知的生死她也沒哭;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咬牙強撐拼命分娩,還是沒有哭,卻在他說出那番話之後,哭得像個孩子。
他莫可奈何地伸出雙手將她擁入懷抱,她乖順地倚靠著他,然後很不厚道的把自己的鼻涕眼淚統統蹭到他價格不菲的手工定制外套上。
與埃吉爾重逢後,她強調自己叫花程,埃吉爾就稱她作花程。
兒子美了,事業成了,她也像只破蛹而出的蝴蝶,煥發出異常奪目的光彩,直到這是,埃吉爾才在與她詳談之際,一點點向她滲透出再泊鈞夫婦思女心切的現狀。
文主任是體貼入微的,在這方面,埃吉爾青出于藍而更勝于藍——既要尊重她的想法,又要掛懷再家的情況,可以想象,那段時期一定讓他很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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