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歲尾,辦公樓里一片繁忙。
工作倒不怎麼操心,行政和業務由張總、李四分工負責。然而年底是建築行業最忙碌的時段,特別是財務結算,辦公樓里客流量大增,好比公交站。張三坐在辦公室里不得安寧,時不時有熟人過來聊上兩句。這一周有一天,到他辦公室溜腳的中層特別多,好像瞄著他何時在家,張三當然知道他們為何而來,都怪自己惹的騷。兩月前,一個俄羅斯客戶來看他,給他帶了兩瓶伏特加外加五十副撲克和五十把磨石火機(這兩樣張三指名道姓要的)。撲克質量出奇的好,畫面是胸大臀大的芭莎美女,火機外觀類似航天飛機。
張三送給董、監事、法律顧問、秘書和司機外,剩下的都留在書櫃抽屜里。
西線本無戰事。
前幾天,建橋高總匯報工作,談話結束後張三不知撞了哪根筋,心疼起他來,給他幾套撲克和火機,讓他分送部門負責人。
禮輕情意重,況且這禮挺哪個啥!高總實在喜歡,捧著搓著,邁著歡快的碎步返回辦公室把玩,實在有看頭。
“嗨!別說我給的。”出門張三特別囑咐。
“明白勒!我嘴巴嚴。”
午休打牌,高總一時忍不住顯擺,拿出來撲克讓大伙摸摸過過癮。大伙摸著確實過癮,以致輸贏無關緊要了,迫切打探如此養眼的撲克哪里搞到的,“那啥,高總,不,高哥,請你朋友多搞幾副唄!多錢都成啊!”有人請求。
“那啥,這質量,美女皮毛、紋理清晰,絕對洋貨!”有人點評。
“法國的,巴黎出美女。”陳總猜測︰“這大腿跟刺青是啥?龍啊鳥?”于是有人貼臉辨認。
“莫非老陳你摸過法國的?看著不像啊,東歐或者俄羅斯的?”有異議。
“老高,說正經的,你給我搞幾幅,我加倍付錢!這質量也絕對便宜不了!”
“高總,我們幾個都要!完事我們再請你搓一頓咋樣?”有人附和。
高總後悔䱇瑟了,應付︰“我問問朋友。”
“對!你現在問!我給你續茶。”一位起身拿起他茶杯。
高總為難,這電話可打不得!于是道︰“午休時間,我下午打。”
“我說老高,就幾巴個電話,有沒有給句話,我不白拿。有你就給我搞二十副,我發給部門兄弟姐妹,麻溜的,打吧!”
“高總,我可以先給你壓上錢,你小氣我不白拿!”
“這樣,高哥,你肯定還有,這幅我留下,現在我回辦公室,給你取餅老班章。”裝飾公司賈總攥著撲克起身就走。
“站住!就特麼一幅,誰都拿不走。”高總把撲克搶下來。
“就一副?誰特麼信啊!我看看你辦公桌。”
“次奧!隨便翻,多了歸你。”高總大義凜然。
“這嗓門嚷的,讓不讓睡覺?各位兄台,別再難為高總了。”趟在沙發上假寐的志軍起身,迷迷糊糊道︰“我反映個情況啊,上午高總去匯報工作,中午你們就摸上了俄羅斯美眉。陳總,你在巴黎摸的應該是俄國的,你上當受騙了。”
“老陳你有可能啊,我就臉盲。”有人說。
大伙面面相覷︰“高總,董事長給的?”
“次奧!志軍的話你們也信?從早到晚他一張大嘴瞎 ,樓里誰不知道。”高總故作鎮靜。
“這小子說話確實不靠譜。”陳總贊同。
“陳總你打擊報復啊!這撲克是洋貨吧,建橋就搞進出口。”賈總質疑︰“有點亂,董事長向來大氣,前幾天我去,給了我一盒太平猴魁。”
“老高,我特麼再問你一句,東西哪兒來的?”陳總冷肅道︰“你要吃獨食,往後咱兄弟沒法處!董事長給你的?說!那憑啥不給我?”
高總被圍攻,咬牙挺著。
志軍抻懶腰,不屑道︰“真理一向掌握在少數人手里。哎呦,上午我摸摸不讓啊,得罪人不好,常言道,和氣生財。”
“滾回辦公室去!犢子!”高總攆志軍。
“咳!這幫老土,哪的姑娘都分不清!”志軍悠哉離去。
“這小兔崽子!”賈總嘿嘿笑,又道︰“老高,你確實是董事長嫡系部隊啊!”
“志軍是個好兄弟,至少他誠實,比你老高強!你不要他我要。”
“人立馬拿走!里挑外撅沒個正經!”高總發話。
“老高,我給你個面子,把你摘出去。今天我不去董事長那兒,明早我去。”陳總道。
聞言,高總臉抽抽。
下午䥅空,志軍去了張三辦公室,開門見山︰“三哥,你給高總的也給我一份。”
張三沒抵賴沒多問,給了一副撲克外加火機,“次奧!高總這張碧嘴。”心里罵。
“哦!哦mg!還有火機?高總沒給我看啊!這,這造型太,太形象了哈!”志軍把玩著走出去︰“三哥,我不耽誤您時間哈!”
張三多給個火機更窩火︰“哎,走廊你掖著藏著不行嘛?”
“啊?行。回家我把撲克放床頭,每天一張陪我睡,五十四張一輪換挺好。”
張三揮手攆他出去。
與秘書打個招呼,張三去醫院。明天準備帶小爺全面復查一番。快過節了做個康復檢查和輔助治療,補充些營養液。這是譚院長建議的。
晚上張三請客,從江西來了位老先生專門要見見他。電話里大姐講,老者是早逝母親的一個友人。
據此推斷,這位老者應該是母親年輕時的朋友。
年輕時期的異性朋友,那個年代那該是怎樣關系?既然他清楚母親早走了,為什麼還要看看她的子女?關系不一般。
大姐的性格像母親熱情開朗,家族里方方面面她都搭上邊。老先生找到了她,而她不在家鄉在b城,並且目前在山東出差,所以自然由張三主陪。
听到大姐在山東,張三心里咯 一下不痛快。青島蔣總這個鑽石王老五,明顯對大姐有想法,並且不顧忌張三的反感,告訴他,這段時間又去了大姐那兒辦事。而自家大姐也不心虛,朋友交往正常接待。張三初步確定,他們之間肯定發生該發生的了。蔣總單身無所謂,大姐那是玩火。*就算了,如果大姐動了真,她家怎麼辦?
于是在電話里張三不留情面,直白道︰“姐去山東我擔心,蔣總快把自個當自家人看待。回老家我看出了苗頭,怎麼著我不管,後院不能起火,況且蔣總是真心的,不好弄。”
一脈骨肉,到這份上沒必要隱晦。
大姐略微沉默︰“我真是出差。”
“你當我三歲毛孩?你隨便找個理由就能出差!”張三反駁︰“你怎麼做我不管!就是姐夫不能換!”
“三啊,姐和他真沒什麼!”
“此地無銀三百兩。次奧!”張三急了。
“你怎麼說話!”大姐聲音高了八度。
張三反應過來自己爆粗口,過意不去道︰“大姐,我說髒活我道歉!不過姐你要清楚,蔣總死心塌地要跟你過日子,過日子懂嗎?你有這個心理準備嗎?你要沒有,跟他說清楚,然後你倆還接觸我不管。”
通話靜音,然後大姐就掛斷了。
說到痛處了。
說出來,張三神清氣爽,他又回撥過去︰“姐,你把那老頭電話給我。晚上我請他吃頓飯。姐呀,我,我話說難听哈!”
“不說就不是你了,號碼我發你短信。”大姐撂下電話。
晚上冒出來個老媽男朋友。這娘倆莫非有遺傳?
與老人通話約定見面時間,張三堅持由他晚輩宴請,老人最後同意了,附帶條件希望看看他們全家。張三答應了,隨後給老婆去電話通知,讓她下班後去學校接崽崽。他又給志軍去電話,讓他回家陪小爺吃飯。今天天氣特別冷,他不想帶老人外出。
“三兒,誰啊?咱全家要全員赴宴。”小志顯然不想打擾兒子學習。
“一老頭。怎麼說呢?我估摸著啊是我媽,你早逝婆婆的婚前男友。”
“你又不正經?”
“正經著那!既然老頭返鄉,就訂老東門本幫菜館了,你倆六點到。”
“怎麼不提前說啊?”
“我也是剛接到大姐的通知,他們之間有聯系。”
醫院聯系妥當後,張三立馬返回辦公室。期間秘書來過幾次電話,下午幾個部門經理腳前腳後找他。
幾個部門經理?什麼事一股腦找上門來?年底農民工結算,難道出了問題?不對,都全額支付了。
張三回辦公室屁股沒坐穩,辦公室主任笑呵呵進來了。
“難得笑臉啊,有好事?”張三也笑。
“在董事長領導下,咱公司天天好事!那個,那個啥?”主任還笑。
“到底啥?”張三問,主任平時不吞吐。
“建橋歸您主管,其實我辦公室也是哈!”主任套近乎。
“怎麼還“您”上了?啥事?明知故問,辦公室歸張總,難道你有什麼對他不便匯報?”張三問。
“是,不是,不,部門歸張總管,但我主任直接歸您管是吧?”
“是。我家里大事小情真沒少麻煩你,咱倆有啥說啥,痛快點,啥事?”
“我要副撲克。”主任笑的靦腆。
“誰跟你說的?”張三轉身從書櫃里取出兩幅撲克加上兩把火機塞他手里︰“這火機我還沒送過誰,哦,你們張總我送了。”
“謝老大!禮物太珍貴,噢,芭莎時尚美女呀,哎呦我的天!真抗凍啊!謝謝!”主任興高采烈轉身。
“哎,哎,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下午班上,陳總他們來我這要撲克,說高總有我大主任肯定有,我管中層福利嘛。還說伺候老大,我肯定有不少。”
“高總?對,還特麼能是誰?”張三罵。
“午休他們甩撲克,用的就這個。”主任揮揮手中撲克︰“幾位經理跟我說,說我肯定有存貨。當時我說我沒有,草!他們齊刷刷冷笑,眼神像把刀,陳總恨不得上前扇我一巴掌。老祖宗說的對,紅顏禍水啊!通知你一聲,我是隋姐通知後第一個趕來的,那幫犢子隨後就到。”
張三起身,提提褲子︰“我特麼就是東郭先生,發賤!高總這人信不過,生在抗戰那會他就是漢奸!我給你的收好別亂說,我沒剩多少了。”
“當然。”主任保證︰“當主任就得嘴嚴,你妥妥放心!”
“次奧!高總上午就這麼跟我說的。不過你嘛,我確實放心!”張三點支煙︰“隋姐說下午幾個人在我門口逛蕩,也為這事對吧?”
“應該∼吧。賈總還在我辦公室墨跡,隋姐偷偷告訴我你回來,我抽空撒尿過來的。”
“老高這個王八犢子!”張三又提了提褲子︰“行了,你回去統計樓里樓外各部門一正一副人數,然後你來取撲克分發下去,董、監會給過了。”
“董事長,那你給剛我的兩副,難道我要分給副手小劉?”
張三無可奈何,痛心道︰“我再給你一幅。這個福利算你辦公室搞的,不要推我身上。高總這個犢子!”
“算我個人行為都行啊,這事多交人。”主任攥著禮物哈哈笑。
“福利不白給!你馬上通知高總,我每副牌十五美金,你發了多少跟他結賬,把錢收回來給我。他不服,你讓他直接找我理論,他特麼玩我。”
“董事長,你這個教訓好!電視劇里內奸或者反水的都這下場,雙手贊成!”
“我對大家一視同仁,他這麼搞破壞安定團結。”
“明白。我回去立馬統計,否則你消停不了。”主任出門步履輕快。平時在樓里高總一副高人一等般神氣,吃喝扣扣搜搜鐵公雞一毛不拔,這次讓他賠上幾千大洋。
張三不是舍不得送人,像張總、孫總彼此熟。給別人,這些玩意畢竟有點那個啥。
“真有雅興啊!听說你在賣芭莎時尚雜志?”李四qq張三。
“高總嘴巴一漏勺!主任剛走,不知道還誰來?”
“我也過去?”
“e,本少親自伺候你!”
“免!你多了點零件。”
張三向秘書喊一聲︰“姐,給調杯好喝的咖啡!”
說話講藝術。秘書端咖啡進來忍著笑,下午辦公室陸續來不少稀客,嘀嘀咕咕後她才明白啥意思,好在她是有了。
“你可真忙啊!”隋姐放下咖啡︰“喝完休息,下樓散散步,辦公室亂啊。”
張三呵呵干笑遮掩過去。
他把書櫃上的黑白全家福擺放在辦公桌上端詳。日期70年11月15日,父母坐在前排,他坐在母親的懷里,後排站立著大哥、大姐。父親帶著文弱的圓眼鏡,神情似乎有點心煩,母親梳著女籃五號頭,似乎直視著相機。後排的哥哥頭頂軍帽,木訥地,手舉著書本放在胸前,大姐扎著小辮,听話地注視前方,也舉著書本放在胸前,不听話的張三應該是被媽媽摁在了懷里,與大家一樣,他的胸前也別著一枚像章。照片右上角題字“為人民服務”
那年代家庭照好像千篇一律。
有時想媽媽的時候,他就把照片擺出來看看。時間彌久,母親的印象也越發模糊了。但在他的眼里,媽媽永遠是美麗善良(走得早嘛)。
母親的哺育、溺愛刻在張三的心扉里,成人後他努力尊重女性。
除了照片,關于母親的記憶,張三還珍藏著一本新華字典。字典扉頁上是母親清秀的字跡“2年6班張三”。每每看到字跡,仿若美麗端莊的母親,靜靜地立在他身旁,默默撫摸他的小腦瓜,每次看過張三熱淚盈眶。
母親dl財校畢業(現某財大),五十年代學校還是中專。小時候姥姥說起母親的工作,會說“拔拉算盤子”,現在時尚,叫金融或財務。
她出身在商人家庭,兄弟姐妹9人,六個哥一個妹一個弟,她老七。
也許是上面六位哥哥的緣故,作為第一個丫頭的她,出生後備受姥爺偏愛,打小具有大哥風範,難听講就是飛揚跋扈,上下通吃。
“小三,兒時你耍起來的時候,二姥總說你像咱媽。”大姐曾對他這麼說過。姥姥、姥爺真人,張三在娘胎里沒機會見面,可二姥他熟,大了後才知道為什麼叫“二姥”。大佬是母親的親娘,二姥是姥爺的小房,母親親娘的遠房小妹。據相關傳說,復盤當年的情景應該是這樣的︰大佬生了一堆娃照顧不過來,就讓她老家表妹過來幫忙。平日接觸多了,姥爺由感謝到感動,順水推舟收下了。後來二姥生了個兒子,五十年代支邊去了雲南,沒幾年患急病走了。
後來姥爺、姥姥去大連長子家養老,二姥和他兒子留在老家。
兒子走後,二姥沒有工作沒有收入,媽媽照顧她一段時間,生病後自顧不暇,小姨把她接走了,給她養老送終(要表揚張三他爹,也常年堅持匯款。)
二房的二姥一輩子小心翼翼,看著照顧她晚輩們的臉色生活。盡管晚輩對她非常好,但拘謹客氣隨身自帶。
如果說家里有對二姥不客氣的人,那就是張三親娘,刀子嘴豆腐心。兒時張三踫到過幾次場景,偶爾媽媽給她買新衣服,她藏起來舍不得穿,過後又找不到,這時媽媽就會罵她;夏天熱給她買冰棍消暑,她舍不得吃,偷偷放在瓷缸子里,等孩子們放學回來時化成一灘水,這時候大小姐媽媽也會罵她。
據大姐講,姥爺勤儉持家,當時有自己的燒坊、油坊,產品打上了統一商標“朝陽”,在城里自家商鋪經銷,甚至外銷到關里。
張三去過兩次目前還在生產的朝陽酒廠。廠里的榮譽室里是這麼介紹的,朝陽酒廠創辦于1920年,當時僅10余名員工,發展至1925年產量已達350000斤,成為行銷東北的品牌。1955年更名為勝利酒廠,後于1982年恢復原廠名及商標。
張三看看表,把照片放回原處。溫習關于母親的記憶,晚間宴請會多些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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