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寶兒昏迷時,其實還是有些意識的,只是眼皮重的很,四肢也沉甸甸的,硬是動不了,不過身邊的一些動靜還是有些入了耳的。
她被康王妃、寧王妃兩個攙扶著出去時,路過的那些個心口不一的女人的竊竊私語,她都能听到那麼兩句。更別提那位她名義上的舅父、張御醫給她扎了幾針過後,她的意識就更清醒了,連後來的幾位老太醫扯著胡子唇槍舌戰的內容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偏偏動彈不得,憋屈得要命。
听到中毒二字時,她才冷靜了下來。
優覃?這玩意沒听過,她無端端怎麼會中毒呢?明明吃食這些,白露等人比她重視多了,都是查了又查才讓入口的,不可能啊。
但是,若自己沒中毒,張御醫也沒必要信口雌黃啊,對他一點好處都沒。
裴寶兒正稀里糊涂地想著,到底是誰要害自己,林側妃?兩個沒啥存在感的姨娘?甚至是秦太後、魏太妃等人,都被她在心里細細想了一遍。
這時,她卻感覺自己的下顎被一只微涼的大手鉗住,像是想用蠻力將自己的齒關撬開的模樣。可能是業務不大熟練,掰得她有些疼。與此同時,她也聞到了藥湯的味道,知道對方是要給自己喂藥。
她倒是想配合一二,但不知怎的,和她清醒的意識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她愈發僵硬的身體四肢。
裴寶兒不由得在心里吐槽張御醫,他方才說的什麼五髒衰竭之類的病癥,一點都沒提到四肢僵硬這一點,可見其醫術還不夠到家啊。
任憑她如何努力,也動用不了一點氣力,對方像是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又或者是不忍心傷害她這位身嬌肉嫩的王妃,最後到底還是松開了手,沒有再強求。
裴寶兒先是松了口氣,又開始為自己的小命擔憂,這麼下去,喝不下藥她的毒可怎麼解呢?
正這麼想著,她忽然感覺,自己的唇被什麼軟軟涼涼的東西覆了上來,緊接著,伴隨著一個不甚靈巧的“軟鑰”扣門,便是點點滴滴的苦澀湯汁的漫入,頃刻之間,唇齒滿是藥香。
裴寶兒迷糊過後,很快反應了過來這是在做什麼,而這“喂藥”之人除卻齊珩之外,再不可能是旁人。
她心中又羞又急,恨不得一把推開他,或是趁勢狠狠咬他一口,卻是有心無力,只能緊閉著眼默默咽下一口口的苦藥汁子。更氣人的是,最後一口藥湯咽下時,她分明能感覺得到,那人還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小口。
如果此刻她能說話,她定然要大罵齊珩死變態、大色狼之類的話了,或者是“混蛋老娘還生死未卜呢你就想著這檔子事”諸如此類的話。
齊珩當然無心于此,即便是,張御醫在那一大堆荷包中翻出了所謂“毒引”、最終確診,她也喝下了解毒藥湯,暫無性命之憂。
想起那個旁支宗室女眷花容失色、連聲喊冤的情形,齊珩神情又冷了下去。
此事究竟是意外、或是人為,還是兩說。但,這次是避過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鳳鸞宮內。
秦太後揮退侍女,只留下心腹一二人,才沉著臉問安王妃︰“你老實告訴哀家,今日之事,你沒有摻和吧?”
安王妃一副被冤枉的氣惱模樣,噘著嘴辯解︰“母後這話可是怎麼說的,那裴氏再不得老三的心,也是名正言順的攝政王妃,兒媳哪里敢去動她啊?”
秦太後將信將疑,“與你無關便好。你那娘家嫂子,和安侯家那個世子夫人的弟媳是手帕交一事,知道的人雖不多,卻也不止你我二人,還是小心為妙。”
安王妃只得稱是應下,話鋒一轉又道︰“母後,四郎那邊……朝廷到底是個什麼打算呢?總不能就把人扔在那邊不管不顧吧?”
秦太後心中一痛,安王妃也是珠淚漣漣︰“見著裴氏今日模樣,兒媳便記起前些日子從北狄使團的人口中打探來的消息,說是四郎體弱,北狄酷寒,每到嚴冬定要大病一場,如今也不知是什麼模樣,這一年又一年地等下去,何時是個頭啊?”
秦太後便也緩和了神色,拍了拍安王妃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哀家都打點過了,這回安排了個商隊,讓人混在其中,跟著北狄那些人五月就北上了,這會兒應該已經有消息傳回了,且再耐心等一等。至于其他,我等都是女流之輩,朝中還是得有你父這樣德高望重的人發聲才好啊。”
安王妃听到這話,心中又是一酸。
她如何不希望柳國公為自家夫君撐腰呢,可這個老父親這幾年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竟對她有些不聞不問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著母親為那私生子進府和他大吵一架、抑或是柳斐鬧出了丑事不得不娶那蠻夷公主的原因,柳國公近來的家書甚少,且言語間極為冷淡,偏偏還要叮囑母親對那柳雲多加照顧,實在令人氣惱。
听說,那個水性楊花的弟媳,還有那村婦生的下賤種子,都與裴氏有所關聯,甚至還稱得上親近,這就更讓安王妃不爽了。今日裴氏這麼一倒,可是讓她出了好大一口氣。
安王妃知道這個婆母性情剛強,不喜歡看人哭哭啼啼,只得勉強收了淚眼,強笑道︰“母後說的是,兒媳改日便回娘家商討一二這事。”
秦太後諄諄囑咐,“孩子們的教養也不可放松,尤其是郊兒。”
安王妃點頭稱是,收拾了心情,又跳回原來的話題︰“說起來,今日此事多半是老三府里的緣故,那裴氏也是個不中用的,堂堂當家主母居然能中了那些小賤人的招,真是丟死個人了。魏太妃極重臉面的人,今日也是不在罷了,若是今日在場,還不知她老人家臉色多難看呢。”
這便是摸著秦太後的脈在湊趣了,安王妃知道,如今有名號的這些個太妃里面,秦太後最厭的不是曲太妃,而是這個魏太妃。
果然,秦太後听了這話,便哼笑兩聲,婆媳兩人私下擠兌了一番魏氏、裴氏等人不提。
此時的攝政王府內,北院的魏太妃卻是如她們所願,臉色十分難看。
“御賜之物丟了?還要搜查內院?一處都不得遺漏?這是怎麼個意思?誰傳的話?”
魏太妃怒意滿滿地瞪著何嬤嬤,後者苦笑道︰“是宋公公來傳的王爺的話,他人就在前頭,主子不如叫他進來細問一番?”
“什麼?”
魏太妃有些不可置信地驚呼出聲。
今日宮中的中元祭,齊珩兩夫妻帶著齊郯、齊邢進宮去了,府里就只剩下林側妃等人。結果,內院突然闖進來這麼些人,聲勢浩大地開始搜查,魏太妃不由得聯想到了最壞的情況。
比如說,宮中之人打著什麼清君側的名頭作亂,將齊珩等人扣下,準備來個改朝換代,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怎麼都沒想到,這來勢洶洶的一幫人竟是齊珩的意思。
“王爺到底是怎麼說的?是什麼御賜之物丟了?無端端怎麼搜查起自家府里了?”魏太妃一見到宋岩便劈頭蓋臉地追問,“宮里出了什麼事?”
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又在後宮里浸淫多年的,魏太妃一下子就找到了突破口。
宋岩今日是跟著齊珩進了宮的,從頭到尾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還沒等偏殿女眷被搜查出個結果來,便被齊珩打發回府來辦事了,故而,此時對具體發生了什麼也只有個大概的猜測。
他苦哈哈地稱是,又壓低聲音道︰“不瞞老娘娘,那御賜之物丟失不過是個幌子。今日王妃在宮里突然昏迷,太醫院諸人會診過後,卻察覺王妃娘娘乃是中了毒。大致情況便是這樣,具體的,只能等兩位主子回府再向老娘娘回稟了。雖是在宮中事發,但,王爺擔心有奸人混入府中作祟,故而命老奴先行回府搜查。還望老娘娘這邊先不要聲張,且等老奴搜查出罪證再說。”
魏太妃縱然是養氣功夫做得好,這會兒也吃驚得睜大了眼楮。
“中毒?怎麼可能?在宮里,莫非……”她自言自語了片刻後,又帶著些埋怨意思道,“這個裴氏,也太不小心了,宮里這樣的地方,唉……”
宋岩沒說什麼,他也沒跟魏太妃那優覃之毒乃是慢性毒藥之類的話,只是解釋了句︰“王爺自然知曉,老娘娘與王妃婆媳情深,只是擔心底下人不知底細的,被人利用了。此番搜查也不著急,稍後在正院找到了線索,北院這邊兒,只需搜一搜底下人的物事便可。老奴愚鈍,不知這樣處置可妥當?”然後便袖著手躬身站那兒,等候指令。
魏太妃卻也不傻,若是裴寶兒中毒一事乃是宮里下的手,齊珩不會這麼快就派人回府來搜查。想必,這毒的根源還在府里,再不濟也有些關聯之人或事物。這種事情,宜早不宜遲。
雖則魏太妃心中思緒翻滾,嘴上卻只淡淡道,“既如此,王爺怎麼吩咐的你,你就照做吧。我那屋里,你也大可尋去。”
宋岩自然恭謹地口稱不敢。
一旁的何嬤嬤亦是滿面驚惶,還低聲問宋岩︰“敢問宋公公,王妃現下情況如何?身子可還好?”
魏太妃像是被突然點醒了一般,這才接著忠僕何嬤嬤的話關心道︰“是啊,太醫院那邊怎麼說?可有解毒良方?”
宋岩臉上的微笑多了點暖意,只用張御醫的說法跟她們稍微解釋了下,又說了當時的情景,便領著底下其他人往正院的方向去了。
按張御醫的說法,這毒乃是王妃日常所吃用之物上沾染了的,正院自然成了這次搜查的重中之重。由上至下,不只是王妃的吃食、衣物、房中擺設等,就連正院每間屋子、每個奴僕的私人物件都要一一細查。
這麼大的陣仗,宋岩自然不可能不先去向老太妃“請示”一番,也好安安她的心。再者,老太妃九成九跟王妃中毒之事無關,除非她腦抽了。齊珩自然不會無端懷疑自己的母妃,就連宋岩也覺得不可能。何況,如今王府兩位主子都還在宮中未歸,若要尋個人出來坐鎮後方,這個人非魏太妃莫屬。
宋岩來北院“請示”期間,正院那邊還沒完事哪。于是,命人先去看緊了西院的幾個大小出入的門後,宋岩又不動聲色地趕回了正院。
但,一個時辰後,徐御醫那里卻仍是一無所獲。
“幾乎都查了個遍,並不見什麼毒物的蹤影。宋公公,您看這……”
這位徐御醫是太醫院的新晉御醫,算是張家門人,拜了張御醫為師的,對毒經也有些認識,故而,齊珩問過張御醫後便將這人借調了過來,讓宋岩帶著人回來搜查。沒想到,卻什麼都沒找到。
宋岩大為不解︰“怎麼可能?徐御醫,是不是哪里查漏了?”
徐御醫搖了搖頭,“這種毒物毒性極慢,需要經年累月接觸才行,王妃的日常起居之處定然是有的。今日毒發應是湊巧,若是這般,府上的線索不該這麼快就斷的。”
宋岩皺了眉頭想了想,方才他可是帶著徐御醫將王妃的臥房、書房的所有物件都幾乎查了一遍,尤其是茶水、點心、杯盞碗筷、首飾、胭脂水粉、衣裙、被褥之類的貼身之物,就連書案上磨好了沒用完的墨汁都給徐御醫嘗了口,還會有哪里遺漏呢?
若是正院這邊找不到線索,接下來也只能往西院那邊去了。可,連致毒之物都找不到,連它是藥粉、藥汁或是其他的什麼形態都不知道,又該怎麼去尋那罪證呢?
西院雖則佔地面積其他院子差不多,里頭住的大小主子人數卻是最多的,再加上下面的奴僕之流,人口極為復雜,東西自然就更多了。在不知道那毒物形態的前提下,這簡直就是大海撈針啊!
突然,宋岩目光一閃。
“等等!徐御醫,方才您可有將王妃的書都翻查過了?咱們王妃不愛旁的,最喜歡看書消遣時日,平日里除了那些常見之物,接觸最多的只怕便是書本了。”
徐御醫卻點點頭,“全都翻了一遍,並沒找到優覃的蹤跡。照理來說,要調配那毒,須得七星花、蛇紋草、馬錢子等物,這其中又以七星花味道為重,最終調配完也並非無色無味之物,即便是墨香也掩蓋不過去,不可能藏在書頁中未被發覺。難道王妃還有別的什麼書,藏在其他地方沒查到麼?哦對了,方才在王妃寢室內亦找到兩本舊書,上頭也很是干淨。”
徐御醫心中腹誹,紙頁上倒是干淨,可里頭的內容嘛,算了算了,王妃最大,還是不要評論了。
宋岩沒想到徐御醫竟是這般心細,不禁再次陷入苦思。
“不論如何,從頭再查一遍吧。若是這一次再無所獲,只得去西院找一找線索了。宮中情形還不知如何,王爺回府之前,總得查出個結果來。不然,咱們倆都沒法交差呀~”
雖然如今還沒有具體嫌疑對象,但深諳後宅陰私之道的宋岩早已在心里認定了大致的目標。能夠跟王妃有此接觸的,無非就是府里的人。而這府里誰最恨這位離奇般起死回生的裴王妃,答案無非就是那三人。
徐御醫也知此事麻煩,但被點名過來,他也只得積極配合。要是真個論起輩分的話,他喊張御醫一聲師父,而裴王妃又是張御醫的外甥女,他與這位王妃還能稱得上半個師兄妹的關系呢。于公于私,他這趟都必須得用心查出點蛛絲馬跡!
卻不想,這一復查,卻真翻了些有意思的東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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