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書坊的記憶裴寶兒已記不大清了。
當時,她被那“登徒子”調戲得七暈八素,連質問他那書坊里的新鮮玩意、女頻風話本哪來的都忘了,只是看他當時听到接頭暗號時表情不對,她覺得穿越者八成不是此人!
那會兒她腦子里還殘存了丁點理智,使出了失傳已久的下盤踢,這才得以脫身。而後一路小跑回了桂花巷的小院,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又被外頭的冷風一吹,薄雪一打,身上的棉襖竟已濕了一層。
原本她早上出去就有些不舒服,這回直接坐實了,風寒來勢洶洶,幾乎是她穿過來後的第一場大病。她趁著養病的機會,順勢躲在家中不出門。
她實在是怕了那個姓齊的古怪男人!
“阿涼,喝藥!”
便宜兒子如今已經快兩周歲了,再過幾天就是他的生辰,這會兒走路極其穩當,甚至還能給她端藥。就是那小胳膊小腿的,捧著個足有他兩個手大的碗,看著讓人著實揪心,擔心他下一刻就要打翻。
裴寶兒連忙掀開棉被下床去接,順口問他︰“你小雲爹和大妮姐呢?”
小雲爹這個可不是裴寶兒教的,卻是因她時常阿雲小雲地叫著,被這小家伙听到,便不肯好端端叫爹,自作主張地組合出了這麼個創造性的稱呼。她也懶得糾正他,反正這個假爹也叫不了兩年,這會兒讓他改口,往後還得讓他改叫一次舅,麻煩得很,她選擇睜只眼閉只眼。
硯兒朝著她的藥碗吹了兩口氣,臉蛋鼓鼓的活像只倉鼠。
“涼~快喝。”他想了想,“小雲爹藥藥,大妮姐買菜。”
裴寶兒就懂了,藥藥在他口中相當于小作坊生產過程的各種動作,只因有次帶他去藥鋪抓藥,被他見著里頭的小伙計研磨藥粉,就把相似動作都劃到這一類去了。
她看了眼外頭不高的日頭,天色微暗,想必大妮這個時候過去買菜是為了省多幾文錢。勤儉節約是好的,不過這屋子兩個大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總吃不新鮮的菜蔬不大好。他們家又沒以前窮了,很不必這麼摳。不過須得委婉地說她,省得傷了小姑娘的心。
她皺著臉,以最快的速度,仰頭一口喝盡藥湯,就像沒經過舌頭直接倒進喉嚨一樣。然後,她準備自己轉去廚房洗碗,不想卻被硯兒一把抓住了碗沿,一邊脆生生說他來洗,一邊扒著碗不肯放手。
裴寶兒心中一暖,便放了手。
這麼好的孩子,要真是她的就好了,她也不會像這幾日一般噩夢連連,擔憂不斷。
目光落到腕上那枚憑空多出來的白玉鐲,裴寶兒瞳孔一縮,又記起前幾日似真似幻的一番糾纏。
那日,耳鬢廝磨之時,她依稀听到他在耳邊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是你的東西,終究是你的,誰都奪不走。”這話像是在說她,又像是在說自己,甚至是別的什麼人。
裴寶兒沒明白過來,而後發現這“失而復返”的玉鐲,才開始後怕起來。
這是她穿過來後身上唯一一件飾物,也是唯一值錢的東西。那會兒她被王太太救下,後者又看她孤兒寡母怪可憐的,給了她份工作,她感激不盡,卻也不好意思賴在王太太親戚家住著,便當了這玉鐲換了點銀錢,自己出去賃了間屋子住。
她從沒想過要再去將那玉鐲贖回,她知道這很可能跟原主身份有關,但她沒有原主的記憶,也不願頂著別人的名頭活下去。她覺得,自己替原主把原本注定要胎死腹中的小硯兒生下來,又心甘情願擔下把孩子撫養大的責任,對原主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故而,她當時特地選了死當,便是想和原主的過去斬斷一切糾葛。
可如今兜兜轉轉,這玉鐲竟然又回到了她手中,那個男人還叫出了她的名字,他認得她,且兩人關系定然不單純。最要命的是,這幾天病得昏昏沉沉之際,她時不時就會夢到那個姓齊的,還有一個似是“自己”的女子,以及他們的過去,一切都如夢似幻,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白屋里……
想到這些,裴寶兒就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
經過這幾天的思考,她倒是梳理出了個推測方向。
首先,原主既然容貌和她相似,很可能名字跟她也是一樣的,這個算不上稀奇。這個梗太多穿越文有了,已然成了定律。
其次,原主跟那姓齊的可能是某種愛而不得的關系。
譬如說,他們本是青梅竹馬,結果被棒打鴛鴦,男的另娶他人,不知何故原主淪落到這里,孩子說不好是他的還是別的什麼人的,如今原配死了,他便要找回青梅竹馬扶正;又譬如說原主可能是他的小妾,因為被那死了的元配殘害,故而帶球跑遠走他鄉;又比如說,最離譜、最戲劇、最不可能的一種情形,就是剛好原主跟他要找的人可能是雙胞胎姐妹什麼的……
最後,姓齊的現如今對她似乎執念略重,只是也沒夸張到強搶民女的地步。畢竟這幾天她躲在家里不出門,也不見他死纏爛打追過來。
總而言之,不管原主身份如何、怎麼淪落到孤身難產而死的境地,裴寶兒現在處境很是尷尬。她畢竟在這左鄰右舍的眼里是被打上了“劉雲之妻”的標簽的,若是那姓齊的不管不顧鬧大了,她在這太興縣也待不下去了,更別提如玉閣剛剛起步的事業。
真tm糟心啊!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裴寶兒這一病就病了十天半個月,整個人也瘦了不少。
她精神不好,每日大半時間都在睡覺、打盹或發呆。為了讓她休息得更好些,劉雲便光明正大和她“分居”了,還順手拎走了睡覺最不老實的小硯兒。
這院子除了廚房,一共就一大兩小三間屋子。大妮來之前,他們三住那間大的正屋,左邊那間小的的成了裴寶兒的“實驗室”,右邊那間小的則做了雜物間,剛好挨著廚房,囤著米糧之類的東西。後來大妮來了,便將小雜物間清理了一番,給了她住。
這會兒,劉雲本想直接在實驗室里打個地鋪對付過去,但小硯兒看了眼他鋪的“床”後,一臉嫌棄地走了出去。過不多時,大妮便牽著他的手怯生生地過來,問他能不能晚上她帶著硯兒睡。
饒是脾氣隨和的劉雲也沒好氣地白了那小精怪一眼︰“隨你,只要你晚上不去鬧你娘就行。”
小硯兒抱臂道︰“才沒有鬧!阿涼說了,硯兒最乖~”
劉雲︰“……哦。”
于是,裴寶兒難得竟重溫了一回穿越前十分平常的、自己住一間屋、睡到天色大亮都沒人吵的體驗。再加上大夫開的藥似乎比較猛,這幾天她一喝藥就犯困,經常頭還沒沾到枕頭意識就已經陷入黑暗了,這對一個經常被熊孩子一腳蹬醒的母親來說簡直是天堂!
只有一點不大好,那就是,裴寶兒最近幾日總覺得自己有點像是被鬼壓床了。
睡夢中的她時常覺得自己無法動彈,腰腹處像被什麼重物壓著,經常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這“鬼”又累得她沒法翻身,睡久了,背和屁股生疼生疼的。一開始,手腳倒是能動的,但她嘗試過掙開那只“鬼”後,“鬼”便不給她這個掙扎的機會了,直接跟八爪魚似的將她纏住,再沒法做什麼小動作,她只能認命般的落入一層又一層更深的夢境里,不知身在何處。
裴寶兒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踫上了坑爹的赤腳大夫,天天喝著藥湯,怎麼這麼久了也不見好?
對此,劉雲讓她放心︰“先時請了呂大夫,只是看你不見好,出門時又听說剛好有位老太醫告老還鄉,如今在自家給人看診,便請了他來。這施大夫的意思大概是說,阿姐你先前生產時沒料理好,這一兩年也沒機會養著,里頭的病根便趁這次風寒全部發作出來了,故而比較嚴重。”
裴寶兒將信將疑地接受了這個說法,雖然,被古裝劇燻陶過十幾年的她總覺得太醫沒有什麼青牛谷神醫厲害,多半是群酒囊飯袋。
但她實在喝藥湯喝得有些怕了,天天三頓不帶換的,搞到她現在飯都吃不下,一聞到那味兒就胃里泛酸水。
這天晚上,小硯兒照舊端了藥湯過來催她喝。
她目光游離著,從床頭摸出了個兩個成人拳頭大的小彩球,是她這幾日趁白天發呆的時間用一堆碎布頭、彩線做的。雖然她原本的針線技術僅限于縫扣子,但穿過來後,她似乎繼承了一丟丟原身的女工技能,裁衣服這種還是不行的,起碼縫制些小東西不會像從前那般歪歪扭扭了。
裴寶兒知道小硯兒喜歡隔壁李家的花貓,故而在上面繡了只造型簡樸的大肥貓,于是,小硯兒十分激動地抱著他的新玩具到院子里玩球了,因為裴寶兒告訴他,在屋里玩可能會砸壞家具、還有小硯兒的娘。
便宜兒子一出去,她馬上躡手躡腳端起藥碗,開了條窗縫,干脆利落地潑了出去。然後極其自然地走去洗碗,一邊洗還一邊自言自語說這藥湯簡直不是人喝的。
當天晚上,裴寶兒便不像前幾日那般好眠,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番,勉強醞釀出了點睡意,意識開始進入模糊狀態。就在此時,她卻听到了 的聲音自窗子那邊傳來。
她好不容易攢出來的睡意頓時消失大半,難不成家里要遭賊?
裴寶兒控制住自己尖叫喊人的沖動,想了想,決定先按兵不動,看看到底是不是賊,以及,那小賊到底想做什麼?講道理,這整條桂花巷住的都是普通小戶人家,家里還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們唯一值錢的,唔,約莫是放在自己床頭那個存錢的陶罐?
窗外月光清冷,照出一地清霜。
床上的人虛虛合著眼,身體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似的。
吱呀——
窗扇忽然開了,並不和煦的冬夜里的風裹挾著一股寒意襲來,卻很快又被阻隔在了窗扇外。
裴寶兒能听到窗合上了,有個很輕微的腳步聲出現在屋內,“賊”進來了!
她仍舊閉著眼,佯裝翻了個身,面朝里頭,手卻攥得緊緊的。可她卻沒听到什麼翻箱倒櫃的聲音,那腳步聲卻越來越近,像是正朝著炕上來。
心跳聲越來越快,她只覺得像有人在她耳邊擊鼓,砰砰砰的。很快,手心便出了一層薄汗,手下滑溜溜的,她幾乎握不緊手中之物了。
那賊人腳步聲停了下來,此刻便站定在她身後。
裴寶兒想,這賊人莫不是什麼時候進來踩過點了?不然,他怎麼知道這炕上有錢?總不會,他是發現自己孤身一人在這屋,想來采花吧?
一大堆混亂的猜想涌入她的思緒,一個比一個更壞的可能性紛紛踴躍跳了出來,她緊張到了極點,卻連深呼吸都不敢做。
終于,那賊人動手了,他似乎是伸出手,按住了裴寶兒的肩膀。
她睜大了眼楮,竟然真被她猜中了!好你個采花賊,看姑奶奶不給你點顏色看看!
砰——
一聲不大不小的硬物撞擊聲在屋內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男人低低的悶哼聲。
伴著自窗欞傾瀉而入的月光照明,裴寶兒終于看清了來人,全身肌肉卻無意識地放松了下來。
只是這麼一松,她手中陶罐便也滴溜溜滾了下來,在床沿磕了個響,然後往地下蹦去。只是裴寶兒沒听著罐子破碎的清脆聲響,只見到床前捂著額頭的男人臉色扭曲了下,又是一聲悶哼。
好吧,約莫是砸到腳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