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高懸,夜涼如水。
傷口結痂後便開始發癢,甦幕被那股癢意折騰的無法安睡。半夢半醒間伸手欲撓,但殘存的意識卻又覺得這樣不好。
突然,一陣輕度適中的力道騷過他的癢處。甦幕在心里長舒一口氣,皺緊的眉頭也散開了。
舒適中,他恍惚的想︰這人可真是體貼,是小武還是小文。應該不是小文,他去書坊看賬了。但也不是小武,那小子每晚睡的跟昏迷一樣。是誰呢……
月光穿過窗戶,靜謐的臥房內,甦幕猛然從床榻上坐起。
看到面前的黑影他倒抽一口涼氣,飛速轉身去摸床頭的匕首,然後那人卻制住他的手低聲道︰“別怕,是我!”
甦幕心覺荒謬︰是你?你誰啊!
為什麼總有人喜歡夜襲?這都是什麼毛病!
難道還是上次那人?
然而來人打破了他的幻想︰“我是夏侯遮。”
眼楮漸漸適應了黑暗,甦幕借著月光仔細打量,看著面前這個鬢若刀裁,眉若墨畫的男子。他十分無語︰“漏夜來訪,夏侯將軍這是有何急事?”
夏侯遮忍住撕裂傷口的疼痛,他不動聲色的放開了甦幕的手腕。隨後朝床腳那邊後退一點,躊躇了半響後從懷中掏出本書,有些小心的措辭︰“你的書,忘在山洞里了。”
甦幕接過來,確認了這正是那天上山時拿在手里的那本……他都忘了!
“……將軍可以讓人白天送來。”
不就是本游記嗎,至于半夜不睡覺都要親自送過來?要是沒記錯,這位受的傷明明不輕啊?難不成是連腦子都傷到了?
甦幕無力吐槽之下只能委婉道︰“十分感謝將軍送還在下的書,但天色已晚,您要是沒其他事就回去休息吧。”
夏侯遮沉默的坐在床腳,似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半響後。
“書上不是這樣寫的。”男人喑啞的嗓音在夜色中有些發悶。
“啊?”
夏侯遮抿著薄唇,高挺的鼻梁微微揚起,一雙幽藍的眼楮灼灼盯過來,里面似乎有些許茫然。
甦幕一時不查被撲頭蓋臉的美色晃悠住了,他連忙清咳一聲︰“將軍何意,在下不明白。”
夏侯遮把手放在繡著暗紋的被面上,微微朝前俯身︰“我素日讀憶華先生的話本,上面若是有誰被救了,那必是要以身相許的。”
“……”
甦幕偏開頭,手心出汗,胸口猛跳。
“那都是戲言,話本里的事怎麼能當真呢?”他有些口不擇言︰“話本里的救,怎麼能是救呢?不過就是筆者的把戲,不能和現實掛鉤的……其實一般的人吧,大都是施恩不圖報的。”
夏侯遮忽略掉後面的話,繼續緩緩朝前靠近。就在甦幕不斷後仰抵到了牆壁時,他壓低嗓音︰“可若是,本將當真了呢。”
當真你個小蘑菇!
床榻內空間本不算狹小,但隨著床邊人的步步相逼,恍惚間甦幕只覺得自己無路可退。眼前的一切太過詭異,可掐在身上的疼痛卻又提示他並非在做夢。陌生的氣息充斥著他私人的領域,某種詭異的曖昧在空中肆意流淌。
被人逼到牆角,作為一個男人,甦幕怒了。
今晚月色清亮,床邊的簾子被拉下一半。大約是因為慣性,垂在兩邊的流甦晃來晃去。
不在尬聊中滅亡,就在尬聊中瘋狂。甦幕直起腰伸手抓住身前人的衣領,用力一拽後兩人鼻息可聞。他盯著夏侯遮俊美的輪廓,嗓子里溢出幾聲調笑︰“都道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夏侯將軍,您這是想讓本公子……憐惜你嗎?”
最後四個字被刻意壓低了語調,吞吐間濕潤的氣息直接撲在夏侯遮的耳垂上。
一片寂靜中,甦幕感覺到面前的身軀在微微顫抖。這是……生氣了?不過想想也是,這位畢竟是年少有為的將軍,估計從來都沒被人這麼打趣過。
想著想著甦幕的快意中夾雜了些心虛,要是這人惱羞成怒了怎麼辦?他可打不過啊!
在甦幕看不見的角落,夏侯遮握住拳頭死死壓抑住反應。他斜飛的長眉下,原本泛著幽藍的眼眸里翻滾著劇烈的情緒。然而與這份濃烈相反的,是他微微偏頭,然後小心翼翼的觸踫了幾下身旁人的發絲。
一觸即分,絲毫不敢停留。
他可以忍,畢竟,來日方長。
甦幕鎮靜自若的松開手,還裝模作樣的幫忙理了理衣領,然後順勢拉開距離。
“不好意思,剛剛是在下唐突了,夏侯將軍切莫在意。”
夏侯遮猝然偏頭,只在黑暗中給甦幕留下一個側臉。過了會,他用沙啞的聲音道︰“我姓夏侯,名遮。你可喚我的名字。”
甦幕連忙道︰“將軍——”
“喚名字。”
“夏侯將軍這不太——”
“名字!”夏侯遮轉過頭,凝視著甦幕,一字一句道︰“喚我的名字。”
“……”
甦幕屈服了︰“夏侯。”
被這麼一打岔,房間里的氣氛倒是輕松了些。秉著來者是客的想法,甦幕再次問道︰“夏侯你今晚來訪,到底所為何事?”
雖然只是禮貌而客套的語氣,但夏侯遮還是心神一蕩。
腦子里浮現出幾個說法,但都被一一否定。半響後,他慢吞吞的道︰“我……散散步。”
鳥鳴聲聲清脆,合著細長的風把甦幕從夢中喚醒。
最先有知覺的是暴露在外的鼻頭,冰冷的空氣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守在外面的下人听見動靜,連忙輕聲問道︰“公子,您醒了嗎?”
甦幕半坐起來去拿帕子,冷風立刻順著空隙鑽進了被子。
“咚!”
一本書從床邊被帶到了地上,看封面赫然正是《青崖游記》。看到這本書,他就記起了昨晚的那位不速之客。從內城散步到城郊,不愧是天子腳下,會玩。
想到夏侯遮那令人摸不到頭腦的行為言語,甦幕有些頭痛。不管是那里引來了這位的興趣,他都得想辦法盡快打發了。
越吸引人的東西,往往就越可怕。
甦幕拿了帕子後又躺回被窩,看著床頂青色的布幔,他散漫的想︰冬天來了啊。
等到屋外再次問話,甦幕才慢悠悠的應了一聲。
門被推開,有兩個人端著洗漱用品垂頭走了進來。看到走在前面的人,甦幕眉頭微皺。
捧著銅盆的綠衣既雀躍又惶恐,翻滾的白霧後面,若隱若現著她精心修飾的臉龐。小心把用品放置好,她半跪在床邊柔聲道︰“公子,奴婢來伺候您洗漱。”
看著床上雖然睡眼惺忪,卻依然清俊雅致的公子。綠衣不由得更是心跳加速。她不動聲色的扯低了領口,側傾的身軀讓險峻的風光全暴露在床榻之人眼底。
然而可惜的是,她並不知道床榻上的是個斷袖。不但不解風情,甚至還很認真的發問︰“小武呢?”
跪在綠衣後面的姑娘立刻解釋︰“小武哥身體不舒服,是敖管事安排奴婢們過來的。”
說話的姑娘雖姿色不如綠衣,但盈盈水眸,倒也頗有幾分動人之處。看著她們倆,甦幕心中了然,然後是無奈。本以為離開了姑甦,就能逃離敖嬤嬤各種塞通房的手段,結果沒想到又冒出了個敖文!
“我不慣別人伺候,你們出去吧。”
綠衣听後笑容一滯,她捏著衣角柔柔道︰“公子,天氣冷,就讓奴家伺候您吧。”
說著,她眼圈微微泛紅,看著甦幕的眼神全是崇拜和仰慕。站在她身後的那個姑娘雖不如綠衣會表現,但神色也是惶恐不安。
甦幕沒有退步,而是加強了語氣,毫不憐香惜玉︰“出去。”
兩個婢女心中一驚,連忙碎步退了出去。
隨著房門被關上,綠衣的臉色就變了。她氣惱的扯著袖角,眼里全是不甘。
跟她一起的那個婢女有些憂心︰“怎麼辦,敖管事的吩咐沒做到,我們回去稟報吧。”
綠衣橫了她一眼︰“稟報什麼稟報?這府里是公子說了算還是敖管事說了算?既然公子說了不用,那咱們就在外面守著。”
“不……不好吧,敖總管說了公子不願意就要換人的……”
看著這個怕事的同伴,綠衣心情很糟糕。怎麼都是群膽小鬼,紅衣遇點挫折就退縮了,寧願在廚房做事也不敢來拼一把不說。就連這個也來拖後腿。
等到她得了寵,一定要讓這些人再也不敢狗眼看人低!
想到這她語氣強硬起來︰“你要是去稟報了,那就是辦事不利,回頭被敖總管發賣了可別怪別人!”
兩人小聲交涉,在綠衣連恐帶喝之下,那個婢女總算是被威脅住了。
過了半響,里屋的甦幕打理好了。也沒再傳喚,他自己就推開房門走出來。听到腳步,兩人默契的閉了嘴。
外面空氣清新,沁人心脾,甦幕心情不錯的活動手腳。
綠衣碎步靠近︰“公子,您在那用膳?”
甦幕隨口道︰“就前廳吧。”
等用了早膳,從城中趕回來的敖文便來匯報事務。一直守在旁邊的綠衣始終無法施展,最後只能含恨退了下去。
把帶有甦府標記的信封呈上,敖文臉色不好︰“那邊派來了個小管事,說的好听是甦老爺舉薦公子您入蘭陵學館進學。但昨日去求他時明明還避而不見,也不知到底有什麼陰謀。”
甦幕拆開信封,翻了翻發現這確實是給館長的舉薦信。他彈彈信紙︰“管他有什麼陰謀,去了就知道了。”
敖文不是很贊同︰“公子何必以身犯險。”
甦幕把信封放在桌上,望向屋外的眼神很幽深︰“要是不以身犯險,那怎麼能弄清楚,他們到底想在我身上圖謀什麼呢。”
敖文十分愧疚︰“是我無能,雖然在鄴城經營半載,但還是只能打听到粗淺的消息。”
“不必自責,”甦幕安撫︰“鄴城本就水深,慢慢來,不用著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