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電視上正在播放最新的綜藝節目,父女倆久違地一起邊吃早飯邊看電視。
“這個好吃,爸,你嘗嘗。”舒苒把豆腐腦推到他面前。
舒裕田聞聞,皺起眉頭,嘗試性地抿了一口,眉頭皺得更深了。
舒苒又問,“爸,你一個人來了,公司怎麼辦?”
舒裕田隨口道,“誰說我一個人來的?你媽也來了。”
舒苒︰“我媽人呢?”
“昨天一晚上都沒合過眼,你教練送她去休息,待會兒醒了就過來看你。”
舒苒卻是一臉惶恐,忙放下勺子雙手合十,“爸,我跟你商量件事吧,待會兒如果媽媽又不同意我滑冰,你幫我說點好听的話勸她?”
舒裕田舀起一勺粥,半晌沒放進嘴里。
他抬頭,神色也不似剛才那般輕松,“苒苒,這次我跟你媽一起來,是想帶你回家的。”
帶她回家,言外之意無非是讓她退隊。
舒苒干脆裝作沒听懂,“爸爸,你也看到我現在的情況,大概是不方便移動。”她不能回去。
至少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回去,否則回了d市,爸媽一定會盡可能讓她放棄花滑夢。
“苒苒,我和你媽媽的意思是……”舒裕田有些猶豫,但還是繼續說下去,“想讓你退隊,我們是為了你好,你還年輕,這次能完全恢復是你運氣好,但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你要是再這麼滑下去,萬一哪天你再出了事,你要怎麼辦?”
舒苒並不出聲,早點還在冒著熱氣,香味四溢,可她已然沒了胃口。
舒裕田繼續勸說︰“至少,你也應該為我和你媽媽想想,昨天我和你媽守著電視看直播,當時看到你摔倒,我們有多擔心你,你媽她……”他忽然如鯁在喉。
那麼堅強的一個人,有一瞬間,聲音也帶了顫意。
舒苒從沒見過爸爸露出這樣的神情,至少在她知道的記憶里,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舒裕田深吸一口氣,神情恢復如常,“世錦賽都已經結束了,明年就是冬奧會,你已經20歲了,難道你還想再過四年參加下一屆冬奧會?”
舒苒搖頭解釋,“不是的爸爸,還有奧運落選賽,明年的冬奧會,我一定要參加。”
舒裕田恍然,顯然他並不知道還有奧運落選賽的存在,但他也很快就發現了問題的關鍵,“落選賽是什麼時候?”
她突然就噤了聲。
六個月後。
她不能說。
完全康復尚且需要五個月,五個月後再投入到訓練中去,很顯然爸爸更不會同意。
可即便舒苒不說,舒裕田也能夠猜到答案。
落選賽一定在冬奧會以前,而現在距離明年的冬奧會,還有十一個月。
在他看來,舒苒在康復後恢復訓練無疑是在加速腳的壽命。
“以前怎麼樣,都已經過去,我們就不說了,總之以後。”舒裕田的態度十分堅決,“我們不想再每天為你提心吊膽,我會找一所高中幫你入學籍,平時再請家教老師幫你補習功課,你參加完高考考個大學,如果你覺得國內的大學沒意思,我也可以讓你出國留學,你想去哪兒留學,告訴爸爸,爸爸都幫你解決。”
見舒苒仍舊低著頭毫無反應,舒裕田將視線湊近女兒,“嗯?”
“不想留學。”
舒裕田松了口氣,“那就不留學。”
“我只想滑冰。”
舒裕田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皺起,連帶著和善的表情也跟著陰沉了。
他有些生氣地起身,“這次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會再任由你任性下去了,你媽到了,我去接她。”
“爸——”
舒苒的語氣近乎懇求,然而舒裕田只腳步輕頓片刻,接著什麼話也沒說,便推門而出。
病房里仍舊剩下舒苒一個人,電視節目里嘉賓們的笑聲頓時充滿了諷刺意味。
他們很快便回來了,一起來的人還有傅易青。
邵安紅從購物袋里拿出各式各樣的水果零食,甚至還有一些兒童玩具,“苒苒,你這段時間躺在床上無聊的話,就玩這個,拼圖、看書……”
病房里有四個人,一個躺在床上,背對著所有人,另外三個人的中只有邵安紅在熱情地介紹購物袋里東西的用途。
她不停地說話,似是不想給別人插嘴的機會,像是在躲避什麼。
傅易青意識到氣氛有些詭異,走遠一些,背靠著牆壁,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摻和這一家人的家事。
“花滑。”
床上的舒苒聲音不亮,但悶悶的聲線不容易被忽略。
邵安紅笑了笑,“畫畫啊,可以啊,你想學國畫、水粉畫還是什麼?媽媽也不太懂這方面,但是你要是有興趣,就讓你爸給你找個老師。”
“我喜歡滑冰。”舒苒轉過頭來,“爸爸媽媽,我喜歡的只有滑冰。”
“你這孩子,別的興趣愛好你都還沒試過,怎麼就知道只喜歡這一樣?”邵安紅的怪責也帶了疼惜之意,“听話,回去後,想學什麼都行。”
“或許我會有別的興趣愛好,但是滑冰不一樣,媽媽,我知道你和爸爸這次來是想讓我退役,但是我真的沒事,我也不會冒著瘸腿的危險去滑冰,等腿好了再恢復訓練,你們可以放心。”
邵安紅不再從購物袋里拿東西,垂了手臂坐下。
舒氏夫婦都沉默了。
“我知道你們擔心我的腿會瘸,可如果讓我現在放棄,我真的不甘心,很不甘心。”她眼眶微紅,情緒激動。
她練了十四年的花滑,這份感情已不同于任何的興趣愛好。
十四年,人生尚且有幾個十四年?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步,現在放棄,怎麼可能甘願?
“爸爸媽媽,請你們答應我,好嗎?我從來沒求過你們什麼,但是這一次,我希望你們能夠理解我的心情。”
沉默良久。
舒裕田望著妻子的背影,再看女兒眼里含淚,勸阻的話到了嘴邊怎麼也不忍心。
不論是答應還是不答應,都是為了女兒好,這個決定太難。
“那媽媽也求你一件事,放棄吧,就當為我和你爸考慮,你能為我們倆想想嗎?”邵安紅突然出聲,但她仍舊垂著腦袋,聲音哽咽。
傅易青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病房,他身為一個外人,這件事他無論怎麼樣也不應該插手。
但無論最後舒苒做出了什麼樣的決定,他都會尊重她的決定,往後也會盡所能在他擅長的領域幫她。
邵安紅再也沒法冷靜,“你知道我們守在電視機前看到你摔倒被送走,卻什麼也做不了的那種心情嗎?我們不求你大富大貴,只要你健康平安,做什麼都好,別滑冰了。”
母女倆視線相撞,眼中滑下四行淚。
第一次听母親吐露心聲,舒苒有一瞬間也想妥協了,可她還是咬了咬牙,一狠心別過臉去不再看他們。
“不管怎麼樣,退不退役是我的選擇,我已經成年,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她語氣堅決。
舒裕田早就料到這個結果,“我們出去,讓她好好想一想。”然後上前摟著妻子的肩,出了病房。
听到關門聲,舒苒再也控制不住,熱淚不住地往下流。
連最關心她的家人也不同意她繼續追逐夢想,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心里就好像硌著什麼。
抽紙的聲音驚擾了傷心中的舒苒,她以為是爸媽回來了,忙吸了吸鼻子,胡亂地用手背抹著眼淚。
紙巾從另一邊送到她頰邊,替她擦眼淚。
舒苒默默地接過紙巾抹淚,眼淚還要繼續往外流,她竭力忍住,卻沒法控制住抽動的肩。
一只手拍上她的背,像是在幫她輕撫傷痛,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她始終不管扭過頭去,怕被爸爸看到她滿是淚痕的臉,也怕看到他眼里的心疼。
終于不再那麼委屈,她強硬了語氣,“我不會退役。”
“好。”
聲音……
舒苒“唰”地轉過頭去,就看到傅易青坐在她床沿邊幫她遞著紙巾。
她有些狀況外。
或許是因為傅易青什麼話都沒說,又或許是他的眼神太過不忍。
剛剛退卻的委屈竟如潮汐般再度翻卷了沙灘。
舒苒鼻頭一酸,視線又被淚水模糊。
傅易青仍舊不出聲,也不再遞紙巾,而是直接上手幫她擦眼淚。
傅易青忽然想到了一部影視劇里的台詞。
越是堅強的人就越是不會落淚,可一旦她願意將淚水示人,那麼對方一定是她內心最柔軟的存在。
從相顧落淚,到止不住地啜泣聲。
不知道哭了多久,舒苒才終于止住了哭聲。
她這才望向傅易青,像是在後悔自己失了態,“我剛才哭得是不是很難看?”
傅易青勾唇淺笑,搖頭。
“餓不餓?”他問,卻絕口不提她和父母的問題。
舒苒也確實不想在這個時候談剛才的事,不免覺得傅易青的做法更加暖心,她搖頭,“已經吃過了。”
傅易青低頭看手表,“五點多了,睡一覺?”
舒苒︰“又睡?”
傅易青被她過于激動的反應逗樂,唇角上揚,“再給你講一個故事?”
舒苒將手放進被子里,做好了睡覺的準備,“這次講什麼?”
“孔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
舒苒眉頭上折,眼波轉了幾轉,眼里含了笑意,“現在說話都帶這麼拐彎抹角的?”
傅易青淺淺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舒苒卻是嘆了口氣,“如果,我爸媽不答應,我要怎麼辦?”
“他們會答應的。”
傅易青的胸有成竹的語氣就好像已經說服他們似的,舒苒長須一口氣,沒說什麼,閉上眼,“現在,我要听故事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