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冰場上能夠清楚地听到舒苒蹬冰的聲音,刀齒和冰面摩擦,冰童們清理著冰面,觀眾們的興致早已隨著羅琳的表演而褪去。
舒苒抬頭。
四面八方的觀眾稀稀拉拉地坐著,離她很遠,表情讓她有些看不清。
盡管腦中還思索著自己未來是否也會遇到跟羅琳一樣的困境,但舒苒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擺好動作。
音樂如鎏金般傾瀉而來,輕快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在過去的藝術感訓練中,舒苒一直不知道古典音樂該怎麼表現,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理解,想要表達出別人眼中的正確感受是小概率事件。
可直到這一刻,舒苒突然明白,只要表現出自己對于曲子的看法就行,因為表演和音樂同步,觀者會在表演中明白你對曲子的理解。
一個連貫的旋轉動作,從蹲踞旋轉逐漸上升、踢腿,最後變換成提刀燕式。
下個動作就是3t-2f的連跳,舒苒忽然想到了羅琳的那一跳,骨骼碎裂的聲音在腦海里突然放大,來自心底的恐懼瞬間席卷全身。
場外的傅易青面無表情,但眸色卻是深了許多,沒人注意到他垂在身側的手忽的攥緊了。
舒苒並沒有摔倒,她在恐懼中回過神來,把這個連跳改成了只跳3t。
接下來舒苒沒出什麼錯,直到擺定姿勢聯合音樂,節目終于結束。
觀眾席上的人表情淡淡,舒苒滑出場時忽然有些不敢去看傅易青的神情。
兩人輕輕擁抱,秦流北隨即也跟舒苒來了一個擁抱,輕撫她的後背,鼓勵道,“挺好的,第一次參加比賽誰都怯場。”
舒苒心想自己可不是第一次參加比賽了,不過邊上也有不少媒體在,也就把反駁的話吞了回去。
等分區上,舒苒三人並排而坐。
昨天的短節目加今天的自由滑最後綜合得分182.14分。
排名全場第五。
盡管早在意料之中,得獎的可能性很小,但舒苒自己都明白今天犯了什麼樣的錯誤。
可笑的是昨天傅易青和秦流北還在討論能對舒苒造成威脅的選手,結果她自己先敗下陣來。
不過盡管如此,分站第五是目前國家隊女單最好的成績。
回去的路上,吳慧慧和蔣婉茹一直在恭喜舒苒。
到了宿舍門口,吳慧慧和蔣婉茹同賀明、霍光先下了車,舒苒正要跟上,卻听身後的傅易青道,“舒苒,等下再走,我有話要說。”
大巴車上頓時有一瞬間的氣氛冷凝。
秦流北的目光在兩人中間游離,然後干笑著起身,“我突然想起來剛才許婧瑜給我打了電話,我出去打個電話問問啊。”
等他也下了車,車上真的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從剛才節目結束開始,你就一直沒有看我。”
舒苒都做好了要被傅易青訓斥的準備了,卻听了這麼一番出乎意料的開場白,當時就傻眼了。
他犀利的眸子直視過來,“你在心虛什麼?”
舒苒抿著嘴唇,抬手撓了撓鬢角,“剛才沒滑好。”
傅易青應聲點頭,“確實狀態不好,都到了場上還在走神,態度沒放端正。”
“技術動作倒是比平時要做得好,但是藝術表現力也跟著你的魂走了。”
確實,舒苒的自由滑分數主要是pcs拖了後腿,也就是藝術表現力不過關。
“確實新人的pcs分剛開始不會太高,但是如果你沒有表演,分數肯定低。”
舒苒羞愧地低下了頭,沉吟良久,才出聲道,“我總是忘不了羅琳坐著輪椅離場的場景。”
傅易青眸色微動,這才明白過來。
她是害怕了。
每一個運動員都知道堅持下去,不一定能拿到獎牌,但一定能讓傷病伴隨一生,但即便明白這一點,對于金牌的渴望還是讓所有人都抱有僥幸心理,可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眼前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是因為恐懼,那麼舒苒今天的表現情有可原。
“每一個即將走上頂峰的花滑選手都有各種傷痛,羅琳願意以自己的行走能力換冰上的四分鐘才拿到了今天的分站冠軍。”傅易青頓了頓,抬起復雜的神色,“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沒那麼容易,你想要走下去,必須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舒苒鼓溜溜的眼楮望著傅易青,呆呆的,像是有些懵。
“那個……”她忍不住打斷道,“傅教練,我沒想放棄,你不用說服我。”
傅易青︰“……”
“你不怕跟羅琳一樣的下場?”
“我倒是希望能跟她一樣的下場。”她吐了吐舌頭道。
能拿冠軍,還能得到觀眾們的認可,獲得所有人的尊重,這樣的下場,總比荒廢年月要好得多。
傅易青明白她的意思,眉心一擰,“別瞎說,你能拿獎牌,但是不會出現跟她一樣的情況。”
舒苒乖巧應聲,“哦。”
“教練。”她叫道,“我明明沒表現好,你怎麼不罵我?”
“罵你有用?”傅易青說,“更何況我早就說過,這個賽季我們的目標是刷分,你今天的表現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舒苒驚恐抬眸。
到底她在傅易青的心里是多麼沒有期待值的一個選手?
傅易青有些好笑地看她,“明明在分心,還知道把連跳換成單跳,學聰明了?”
她眨眨眼,呆呆地看他,總覺得今天的傅易青特善解人意。
*
花滑男單初冒頭角使得社會各界對花樣滑冰有了關注,而女單一直無人問津。
舒苒卻在這當口拿了大獎賽中國站第五名的成績,再加上之前的倫巴第杯拿了銀牌,這讓不少體育新聞躍躍欲試,想要來報道這位女單的明日之星。
畢竟照著這勢頭下去,舒苒搞不好能進大獎賽決賽。
這些采訪被傅易青一一推了。
什麼最能毀掉一個人的斗志?不是詆毀和欺侮,是夸贊。
舒苒的性格很容易被外界影響,一個羅琳都讓她對未來產生恐懼,所以在傅易青的要求下。
舒苒進入了封閉式訓練。
在緊張的訓練中,華沙杯開始了。
每次休息過後,舒苒總需要一個適應期,華沙杯顯然又被她拿來當適應賽比了,最後拿了第五名。
成績不算好,舒苒來不及遺憾,因為華沙杯比賽剛結束,大獎賽法國站又提上了日程。
一行人回國訓練了沒多久又趕赴法國參加比賽。
雖然有部分明星選手出現一個節目用兩個賽季的情況,通常短節目和自由滑的節目會用一整個賽季。
第一天短節目比賽,舒苒不熟悉場地,狀態不佳,只拿了第五。
這在傅易青的意料當中。
然而第二天的自由滑,舒苒因為熟悉了場地,再加上傅易青賽前說只是來刷分,所以她的壓力也不大,反而更好地展現出了曲子里的輕快和舒適感。
最終,舒苒法國站拿了銅牌。
這樣的輕松感一直持續到了第三天的表演滑。
表演滑就是四個項目的所有選手一起為觀眾們獻上演出,由于不是比賽,所以表演會隨意許多,失誤什麼的都沒關系,所以通常表演滑是選手們最開心的時光。
當然這也包括了第三天上午的表演滑排練。
大多只有表演滑的排練中,各國選手才有交流的機會。
但又由于語言不通,更多的還是跟本國選手交流。
剛排練完,大家都在冰上玩樂。
舒苒一個人靠在圍欄邊,在腦海里回憶動作,肩膀忽的被人拍了下。
打招呼的人是國家隊的男單選手祝鴻哲,只比舒苒大了一歲,卻已經拿過世界冠軍,並在冬奧會上拿了第三名,現在國內對花滑的所有印象,正是來源于去年祝鴻哲在冬奧會上的絕佳表現。
這次的法國站更是拿了第一名。
“舒苒,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祝鴻哲忽的微眯著眸子,里頭涌現一絲惡作劇的壞笑,“難道咱們隊的女單運動員都排擠你?”
說著,祝鴻哲將目光投向那邊正跟一名外國選手聊天的梁月和蔣婉茹兩人。
舒苒心想梁月排擠是真,不過蔣婉茹雖然沒有排擠自己,人也不錯,卻是個老好人,兩頭都想勸和,但兩頭也都沒能討到好。
舒苒一直明白自己跟蔣婉茹玩不到一塊兒。
舒苒︰“我再過一遍剛才的表演滑節目。”
“不是吧!”他詫異道,“只是個表演滑而已,大家都當玩玩兒,更何況表演滑就是圖個開心,你練得這麼累,觀眾們也累啊。”
祝鴻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滿是興致道,“走,你太孤僻了,我帶你認識幾個朋友。”
不等舒苒再說些什麼,她已經被拉進了充滿歡聲笑語的同齡人群中。
“鴻哲,你這麼抓著人家,小心被鏡頭拍到傳緋聞!”同為國家隊男單選手的陳樂成一副確有其事的說道。
祝鴻哲扭頭掃視一圈,果然發現有幾個國內的電視台鏡頭對準他。
舒苒原以為听了陳樂成的話,他會收斂一些,卻不想他直接牽著舒苒抬起手臂,格外高調地沖鏡頭揮手致意。
舒苒︰“……”
陳樂成︰“喂,你低調一點好不好?”
祝鴻哲︰“你懂什麼,我這叫清者自清。”
結合祝鴻哲那賤賤的表情,舒苒被他逗笑,笑得前仰後合,三人因為年齡相近,很快打成一片。
那邊的梁月剛轉身,見舒苒和祝鴻哲等人站在一起,臉立刻垮了下來,“簡直是盛世白蓮,故意一個人站著引起別人的注意。”
蔣婉茹正好听到,“梁月,以前你討厭她是因為她拖隊里後腿,現在她給隊里長臉了,你怎麼還這樣?”
蔣婉茹不會知道,拖後腿只是梁月的說辭,有時候討厭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與此同時,場外有一雙陰冷的眸子緊盯舒苒身邊的兩個大男孩。
秦流北走過來看到傅易青的神情,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我說哥,怎麼突然眼神這麼可怕?”
回答他的只有傅易青越來越深的臉色。
順著傅易青的目光,就見舒苒跟幾個大男孩在打笑,再次開始排練,舒苒依舊跟他們說說笑笑。
秦流北猶如茅塞頓開,他仿佛明白了什麼,“你該不會是在因為舒苒生氣吧?”
傅易青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正躲閃著視線,卻听秦流北道,“不就是表演滑嘛,至于因為舒苒排練不認真就這麼生氣?”
見他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神情,傅易青練了眸色,繼續注視,“嗯,太不認真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