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大壯被鄭安親手戴上枷鎖的那一刻，李秀茹便放棄了抵抗。
她雖然從丈夫陳子安那里學得一些武技皮毛，對付羅森這樣的生瓜蛋子可以，卻絕對不是展林溫的一合之敵。
更何況，大壯已經落在了裁決司的手中，此時不論李秀茹再如何負隅抵抗，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絕望之下的李秀茹面色卻反而變得平靜了下來，慢慢低下了那張毫無生氣的臉。
“我是主謀，大壯什麼都不懂，他只以為是在玩兒游戲。”
展林溫的目色中閃爍著無比的憤怒、失望、悲痛，甚至還有一絲憐憫，但臨到頭，他只說了一句話︰“我會盡力而為的。”
李秀茹點點頭，慢慢擠出了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對展林溫乞求道︰“我能，再抱抱他嗎？”
展林溫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側過身子，向著門外退了半步。
因此下一刻，李秀茹一步一頓地走到了院中，輕輕將大壯摟到了自己懷中。
已經戴上了枷鎖和腳鐐的大壯被抱得有些難受，連連道︰“娘……娘你做什麼？娘……”
洶涌而出的淚水模糊了李秀茹的雙眼，她的聲音終于變得哽咽了起來，喃喃而道︰“大壯，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對不起……”
展林溫似有不忍地偏了偏頭，心中長嘆了一口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簇鮮紅突然從大壯的口中淌落。
“娘……”
這或許是大壯生來所學會的第一個字，亦是他生命中所能夠道出的最後一個字，他的眼神中透著天真的疑惑，隨後失去了全部的神采。
“ ！”
大壯那敦實的身體慘然落地，一根銀針在他的腦後熠熠發光。
與此同時，李秀茹也終于失去了全部的力氣，雙膝一沉，跪倒在地，所有的聲音都被強烈的悲痛所扼，如鯁在喉。
“大壯！”
鄭安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一個跨步來到大壯身邊，伸手探向這個傻小子的鼻息。
緊接著，根本不用展林溫吩咐，四周一眾裁決司差役便一擁而上，將李秀茹雙手反綁，口中塞了麻核，斷絕了她自盡的最後一絲可能。
事實上，這一切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因為在擊殺羅森無果後，李秀茹的手中便只剩下了一根銀針。
即便她知道，自己接下來恐怕會面臨裁決司那慘無人道的酷刑，也仍舊把這最後的解脫的機會，送給了大壯。
以愛之名。
羅森在鋪子大門外看著這一幕，內心唏噓不已，他當然知道李秀茹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因為沒了母親的大壯，不管最終是否會被定罪，都一定很難在這個世道上生存下去。
展林溫保得了大壯一時，卻保不住他一世。
畢竟，大壯玷污了守備府林都統的千金女兒。
除此之外，想必錢元吉和怡花坊也不會放過他。
在很多時候，活著比死去更加可怕。
便在羅森感慨萬千之時，一道聲音卻忽的從他耳畔傳來。
“你知道嗎？大壯並非生而如此，而是因為一次發燒燒壞了腦子。”
羅森轉過頭，看著目色冷峻的趙無雙，疑聲道︰“你怎麼知道？”
然而，趙無雙卻並沒有解釋，只是接著道︰“那日陳子安喪命的消息傳來，李夫人悲痛欲絕，只身一人前去裁決司討公道，就這麼將發著高燒的大壯留在了家中，等她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羅森下意識地瞪大了眼楮，卻沒想到，這中間竟還有著這樣的內情。
他愣了愣，正打算問問趙無雙知不知道陳子安到底是怎麼死的，又與展林溫有沒有關系，卻看到袁波懷中抱著一個失去了意識的小姑娘從里面沖了出來。
“府首大人！令千金找到了！”
話音落下，早早便埋伏在錦繡街兩邊的州府內侍紛紛沖了出來，老當益壯的府首大人走在最前頭，一把從袁波的手中接過了自家女兒。
緊接著，始終于府首身邊待命的醫館大夫將指頭搭在了小姑娘的手腕上。
“大人，小姐並無大礙，只是喝了些安神草之類的藥物，等睡醒後自然就好了。”
聞言，府首大人這才終于放下心來，笑著對袁波點了點頭。
“你做得很好！”
說著，府首大人微微抬頜，于是很快就有侍衛捧來兩塊銀錠，將其交到了袁波的手中。
接過銀子的袁波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連連道︰“多謝府首大人厚賞！”
看著這一幕，羅森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尼瑪案子明明是自己破的，這府首老頭兒真是瞎了狗眼了，居然把賞賜給了個撿漏的家伙！
看看袁波那諂媚的樣子！
惡心！
令人作嘔！
臭不要臉！
誰曾想，便在羅森面沉如水之時，卻見府首大人竟對他招了招手。
“羅森，來，來。”
羅森愣了愣，隨後上前，在袁波那一臉鄙夷的目光中，躬身行禮。
“府首大人。”
老頭子笑呵呵地看著羅森，開口道︰“今日婉兒能幸免于難，保全性命，你當記首功，不愧是老展的徒弟，當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吶！來人，看賞！”
話音落下，剛才那侍衛直接端來了一個盤子，上面蓋著一塊兒紅布，將其掀開來，里面竟滿滿當當擺滿了銀子！
粗略看去，至少有四五百兩！
這下子，羅森差點兒把眼珠子都給瞪出來了，趕緊上前從侍衛手中接過盤子，再將上面的銀錠一個個揣入到了懷中。
“哈哈哈哈，還是府首大人您夠意思……呃，我的意思是……”羅森看了旁邊同樣一臉目瞪口呆的袁波，終于把台詞給想起來了。
“多謝府首大人厚賞！”
看著羅森這多少有些毛手毛腳的模樣，府首大人也不惱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行了，我還得趕緊把婉兒帶回家去讓大夫再診斷診斷，待會兒你就跟老展說我先走了。”
羅森點點頭，目送府首大人在眾侍從的拱衛下緩緩離開，感覺自己整個褲腰帶都沉甸甸的。
“袁大人，怎麼還跪著呢？府首大人都走遠了，趕緊起來吧，這青石板怪硌得慌的……”
面對羅森那一臉的戲謔，袁波似乎是想反唇相譏，卻又心有顧慮，只是狠狠地瞪了羅森一眼，隨即拍拍屁股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哼，真是小人得志！”
听著袁波那毫無意義的狠話，羅森也不生氣，轉過頭來，正看到展林溫押解著李秀茹走出鞋鋪，鄭安沒有跟著，應該是在料理大壯的後事。
“大人，府首大人說他先行回去了。”
展林溫點點頭，臉上無悲無喜，他抬手輕輕拍了拍羅森的肩膀，低聲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說著，展林溫一揮手，便帶著裁決司眾人往黃梨街的方向行去。
羅森看著展林溫的背影，知道這位司丞大人今日恐怕是心緒難定了，自己也不便打擾，便干脆回身對趙無雙說道︰“趙公子，今日我能破獲此案，說起來還得多虧了你，再加上先前承你救命之恩，不如便由我做東，請趙公子吃頓便飯？”
聞言，趙無雙合攏了手中的折扇，輕輕笑道︰“當然可以。”
……
片刻之後，趙無雙與羅森于桌前相對而坐，趙無雙暗暗皺眉看著那塊老舊的“洪橋面館”的招牌，不禁連連苦笑道︰“真看不出來，原來羅小兄弟竟是一個如此節儉之人。”
聞言，羅森知道，這是趙無雙嫌棄自己請客的檔次低了。
實話實說，今天人家趙無雙可是真真切切救了羅森一命的，結果就換來一碗牛肉面，似乎的確有些說不太過去。
念及于此，羅森頓時財大氣粗地一招手︰“老板，給趙公子那碗再加半兩牛肉！”
話音落下，不禁引來旁邊一個黃毛小丫頭的一聲驚嘆。
“哇！羅森哥哥，你今天發財了啊？”
羅森非常驕傲地拍了拍腰包，眉開眼笑地點點頭道︰“听到響兒了嗎？今兒你羅哥哥我可是辦了件大案子！”
“真的啊！羅森哥哥你快跟我講講，是個什麼案子啊……”
眼看小丫頭已經搬著凳子來到了跟前，羅森的臉上又不禁閃過一絲尷尬之色︰“呃，那個，這屬于裁決司機密，可不能隨便說給人听！”
聞言，小丫頭頓時不干了，嘟著小嘴道︰“哼！羅森哥哥又騙人！”
此言一出，頓時惹來面館老板的一聲責罵︰“你個死丫頭，胡說什麼呢，一邊兒玩兒去，嘿嘿，這個羅大人別見怪啊，小孩子不懂事……”
羅森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連連道︰“不礙事不礙事的……”說著，他又轉過頭看向趙無雙︰“那什麼，趙公子，身上有碎銀子嗎？借我一兩半兩的。”
趙無雙一臉懵筆地問道︰“你身上不是有錢嗎？”
“哎呀，沒有零的，快快……”羅森伸著手，不斷催促著。
趙無雙大概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明明請自己吃飯，竟然還要找自己借錢，一時間竟愣了半晌。
隨後才在羅森那一臉不耐煩的目光中掏出了一輛碎銀。
下一刻，就見羅森將那碎銀子塞到了黃毛丫頭的手中，低聲道︰“拿去買好吃的去，別告訴你爹啊！”
于是原本被老爹訓得哭喪著個臉的小丫頭重新恢復了笑容，一雙眼楮仿佛彎成了天邊的皓月。
“還是羅森哥哥最好了！”
見到這一幕，趙無雙也不禁笑了，暗暗搖了搖頭道︰“說好了是借的，那一兩銀子以後可得還我。”
聞言，羅森頓時翻了個驚世大白眼︰“你堂堂徐州府第一美男趙公子，會缺這一兩銀子？”
趙無雙則一本正經地說道︰“君子無信則不立，借就是借，這可得分清楚。”
“我可不是什麼君子……”羅森低聲嘟囔了一聲，隨之才道︰“好好好，說了會還你就肯定還你，看你那一副小氣兮兮的模樣……”
“我小氣？”趙無雙簡直被這樣無賴的說辭給驚呆了，險些一扇子把羅森給拍成肉餅。
好在此時老板端著兩大碗牛肉面上了桌，嗅著那撲鼻而來的香氣，竟讓趙無雙忘了羅森的臭不要臉，一時間只覺得食指大動。
再看羅森，已經抄起筷子對著面條狼吞虎咽了起來。
一邊吃著，還一邊對趙無雙問道︰“我看你對那陳氏鞋鋪的情況這麼了解，而且又姓趙，不會踫巧與西城三絕中，趙家的鐵，有什麼關系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