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李嘆不恥下問的誠懇目光里,看出他是真的不懂月信到底為何物。
想來也是,他做了快二十年的傻子,如今就是不傻了,許多凡俗事物也要從頭學起,短暫的時間里,我做了些反省。
為何南妖妖可以俘獲李嘆的芳心,因為她在李嘆清醒的時光里,充當了啟蒙導師的角色,就像我曾經無比的依賴和仰望我的啟蒙導師白驚鴻一樣,李嘆自然不由得會依賴和仰望她。
我要奪回主權,便要拿回本該屬于我的角色。
我張了張口,想要耐心地向他講解,迎上他平淡而誠懇的目光時,卻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初來月信時的樣子。
兩百年前,艷艷得道升仙,在南天門外誕下了我,那時她雖已升仙,卻尚未正式受禮被納入仙籍,自然連最基本的修行法門都不懂,仍算是一副肉體凡胎,我從她的肚子里鑽出來,自然也是一副凡人的身子。
神仙是不必受月信這樁事情的苦惱的,艷艷在懂得最基本的修行法門時,頭一樁事就是將這惱人的東西解決掉了。
她在做了神仙之後,便決心要將凡世的一切統統遺忘,自然而然地也就忘了凡俗女子,還有月信這麼回事。
而我是個凡人,雖住在仙界,過的卻是凡間的時壽,在艷艷正因升仙而得意忘形之時,恍然發現,不過幾日的功夫,我已長成了一名女童。
仙界的建議是將我送還人間,找一戶好人家算了,艷艷自是不肯,憑她出色的女性魅力,勾搭了幾位男仙保駕護航,去往嫦山采到了可以禁錮時壽的碎心果實,送入我口中的時候,我已經長到了凡人十五歲的模樣。
好在揠苗助長,發育尚不健全。
可我來到這世上才短短十五日,莫說人事,連一句阿娘都叫不清晰,活生生便是一副痴傻的模樣。
艷艷對此倒很得意,剛好省去了奶孩子的麻煩,她便一門心思投入了編注美色男仙排行榜的偉大事業之中,而各路男仙對艷艷的榜單卻也頗為看中,因為他們認為,像艷艷這種沒有背景的淳樸神仙之言,應當是十分中肯,足可一信的。
只是在榜單書成之日,排行第二的青丘二皇子甦澈和排行第一的長陵仙君吵了起來,一個說另一個渣女無數品行不端,一個說另一個萬年光棍沒有情調,最終長陵仙君四處網羅,找來了被青丘甦澈先後勾搭過的三十八位女仙,齊齊掐起腰來將甦澈罵得狗血淋頭,甦澈也只得縴腰一掐,哼道︰“老子排第二,你長陵老朽也別想爭第一,九天玄女算什麼,我表哥妖府少君白驚鴻,那才是真絕色!”
提到白驚鴻這號人物,長陵仙君似乎也有些臉紅,不好再爭下去。
艷艷想要修正自己的榜單,狠下決心一定要睹一睹妖府少君的傾城容色,多方打听方才曉得,此人之所以被眾路仙君避而不談,是因為他們大多都曾是白驚鴻的手下敗將,自白驚鴻出世之後,便接連包攬了試仙大會兒童組、少年組、青年組的各大金牌獎項,無可非議的最強王者,令曾經最值得期待的試仙大會變得毫無懸念,索然無趣。
好在成年之後,白驚鴻回歸妖府繼承君位,而後更是常年閉關修煉,隱世不出,才讓那些與他同輩的倒霉仙君們得了些嶄露頭角的機會。
因為太久不見,白驚鴻之風度翩然便留在兩萬年前的遙遠印象和女仙們的追捧與遐想之中,幾經美化,便美得不像個人樣。
說他一雙丹目狹長入耳,一抿薄唇晶如餃珠,一雙雪羽呼天扇地,一把腰身勁如疾電、颯若徐風。
艷艷以為仙界第一美男頒發榮譽證書為由親自去往妖府仙蹤林,自然是沒能見到白驚鴻的本尊,不過那日仙蹤林外正巧排著長龍,說是要為久日閉關的妖府少君挑選新的送飯僕婢。
長龍里男女老少牛鬼蛇神什麼都有,百十來號人里卻也沒挑出一個合適的,艷艷又是一番逗留打听,才曉得少君白驚鴻因為容色生得太過美艷,便是心術如何端正之人,也不禁要為之傾倒,上一個男僕,就是越發感到自己快要把持不住,急吼吼地回鄉娶妻生子去了。
妖府想找一個人,一個不分男女,不曉是非,但足夠把送飯這件小事,做得妥帖周到之人。
這不就是想要一個听話的傻子。
而我匆匆來到人世,不諳世事,正巧是個听話的傻子。我與白驚鴻不長不短的兩百余年相伴時日,正是由此而開始。
而在開始的六十多年里,我每日兩點一線,走在妖府廚房通往洞心湖的路上,莫說是一睹仙顏,就連白驚鴻的一片衣角都沒有看到。
我仍記得那是一個天地皚皚的雪天,精靈們大多已沉入冬眠,靜悄悄的仙蹤林里,只有我一人拎著食盒,深一腳淺一腳,依然走在那條往來不休的路上。融雪沾濕了衣褲,我的手腳益發冰冷,所行之處的潔白新雪,不知因何而染上了點點殷紅。
然後我便昏倒了。
醒來時躺在一張冰榻之上,滿室充盈著與那人身上相得益彰的浸浸芬香,他穿著一身潔白的衣,目光淡然溫和,卻輕輕皺起了眉,徐徐張口,嗓音微沉,他問我︰“你得了什麼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