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離開後,太平復又躺下,壓根兒沒想去睡,卻在不知不覺中睡熟了。她很久沒這樣安穩過,一覺無夢。醒來時侍婢已在房中點了燈,燈火調得很微弱,這讓她感到久違的溫馨。
見公主醒來,貼身婢女將燈燭撥亮些,迎了上來,極其小聲地問︰“您可否要起身?”這是在擔心公主剛醒還帶著起床氣。
太平用五指理一把頭發︰“駙馬回來了嗎?”
婢女搖搖頭,又問︰“公主晚膳想吃點什麼?”
太平微微有些失望︰“隨便都可以,清淡一些。”
婢女心中有數,出了房門吩咐了幾句,又返身回來,伺候著公主穿戴梳理。
“待會兒派人去尋一尋駙馬,當心他醉了,被人撿了去。”太平說著玩笑話,阿墨的事情多少是個教訓,“奉我的旨意,他若醉了,及時接回府中。”
“駙馬還帶了幾個侍衛一道出的門,想是早有打算。”侍婢提示著。
說要醉,還真就不醉不歸,這薛紹真是事事都有擔當。太平心上笑道。
起了床,精神大好,吃了些白粥和炒胡瓜,又吃了半張芝麻燒餅、一盞高昌葡萄,胃口也不錯。
侍婢看著高興,又給太平盛了一碗糖飲,塞到她手中。
“我可撐不下了!”太平抗議著,雙手卻捧著糖飲不放。
“公主,您就嘗兩口,滋味很好,是西域那邊最好的蔗糖熬的。”婢女勸道。
太平依言喝了一口,果真甜味醇厚卻不發膩,唇齒之間清香四溢。
喝了小半碗,放下碗說︰“給駙馬預備一碗,醒醒酒也好。”
意料之外,薛紹並沒有喝得酩酊大醉,只是微微有些醉意,便由侍衛護送著回了公主府。
太平正隨意翻看著前朝著作郎王度所作的傳奇讀本《古鏡記》,書中這面古鏡來歷神秘,能闢邪鎮妖,因此化解了許多怪事。雖不是太平喜歡看的類型,卻也不失為一種消遣。
古鏡和狐妖的故事還沒看完,門外有了一些動靜,接著便听到薛紹吩咐侍從喂馬的聲音。太平又驚又喜,趕忙將書卷隨手一掩,慌里慌張抓了把果仁攥在手里。
不一會兒,薛紹推開門走了進來,在太平身邊坐下,看她面色紅潤,問道︰“晚膳用了嗎?”
太平喂一顆核桃仁在嘴里,故意含混著回答︰“算是吃過了吧。”突然想到專門留給他的糖飲,忙說︰“你要喝一碗糖飲嗎?可能會舒服些。”
“我又沒醉。”薛紹強調道,盯著她不松眼。
太平被看得心上一通狂跳,想著先避避︰“我還是去給你拿一碗,南曲可沒有這麼好的糖飲。”正要起身之際,薛紹環住她的腰︰“我就怕你的糖飲是酸的。”
“用的是最好的蔗糖,怎麼會酸?”太平一時不察,沒能會意,等明白過來,耳根都紅了,薛紹是在嘲笑她吃醋呢!
“今天怎麼沒替人贖身?”她索性舊事重提,記恨個徹底。
薛紹握在她腰間的手稍稍用力,太平跌坐在他懷中,四目相對,又是這樣親熱的姿勢,太平不太確定,提醒說︰“薛哥哥,你大約是醉了。”
薛紹許久不曾听到她這樣叫他,擁緊了回答︰“沒醉,不過有點暈而已。”
“那你先躺著休息會兒,今日喝的什麼酒,或許是後勁上來了。”太平輕柔的聲音讓薛紹心頭的堅冰出現了更大的縫隙。
他沒有回答,抱著她像是抱著熾熱的太陽,很快整個人都要融化了。
“好。”薛紹適時放開,太平從他懷里鑽了出去,親自去鋪整床被,無數次的設想,此刻真正來臨,她卻有些莫名的害怕。
薛紹除去外衣,在榻上躺了下來,或許是真的犯了暈,一閉上眼混混沌沌飄到了另一個世界,似夢非夢中他已記不清他是誰,只隱隱約約听到一個讓他無法抗拒的聲音在弱弱傾訴——“……薛哥哥,那些年你醉心在山水之間,看著山中月,品著清泉水,可有一絲一毫想到我?我可是時常都在想你,有時微風吹皺水面,夜里猛然醒來發現月到中天,我都會情不自禁想你,我不知道那幾年為何那樣想你,明明你離我那麼遠,明明你心有所屬,明明你根本不愛我……我就是說服不了自己……”
听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太平以為他已熟睡,捧著這張早已將眉眼刻在心底的臉,她無限的愁思久久難以平復,哽咽著聲音低低又說︰“……連在道觀里清修我都在想你,這是不是我的罪過……你成親了,我還笑著去祝福你,背轉身來卻夜夜哭濕了枕巾,我有多驕傲,就有多絕望,絕望到要成瘋成魔了,我必須自救,這才用盡卑劣的手段將你禁在我身邊,我怎能不知你會痛不欲生,可我依然沒後悔過,即便粉身碎骨、萬劫不復,我不會為自己贖罪,也不求你原諒,更不奢求你能愛我,只想陪在你身邊,每天都能看到你、听到你的聲音,哪怕只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哪怕只是一成不變的聲音……你滲透到我骨髓里,我已病入膏肓……”她的話很長,長到沒有邊際,若他醒著,一定不會耐心听她說完。
薛紹潛意識中仍是清醒的,他開始感到心頭一陣潮熱,很快蔓延到了眼角,粗暴壓制的情感如同肆虐的洪水,終于沖垮了最後一道堤壩。
太平將想說的話說了出來,瞬間腦海中一片空白,她輕松了許多,伸手去為薛紹掖了掖被角,就在手指觸到他肩上的剎那,薛紹一個翻身將她覆在了身下。
“薛郎你——”太平驚顫,卻沒能繼續往下說,已被薛紹狠狠吻住。
這驚天動地的一吻逐漸變得無比溫情細膩,慢慢這吻開始轉移,他在太平的肩頸間流連了很久,那細細的啜吸幾乎令她窒息。
太平伸手輕輕推他,小聲說︰“是我。”
薛紹用更熱烈的吻來回應著她的不自信。
太平想不通,又是輕輕一推,這一推不要緊,雙手卻被薛紹舉過頭頂,牢牢錮住……
雨後初晴,花蕊始開,羅帳之中有迷離的眼神、汗水和清酒的芳香交織在一起,有初為人婦的痛楚,也有抵死纏綿的放縱。
次日清晨,薛紹走得很早,他擔心驚擾了太平,起身都是靜悄悄的,可太平其實醒的更早,她側身躲在薛紹臂彎里,望著他的鼻尖和唇角發呆,直到薛紹喉頭動了動,下巴微微揚了揚,她才閉上眼裝出仍在睡夢之中。薛紹是驚醒的,他感到心口上壓了東西,透不過氣,倏然睜眼,看到貼在懷中的太平,像只貓一樣黏著自己,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他不是借著酒意就胡來的人,此時冷靜一想,不過是被激發出了勇氣和決心,他緩緩低了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毅然將出行博州的行程提前,于是下榻留好書信,狠心負氣、不在乎再做一回不辭而別的薄幸之人。
趕往博州赴瑯琊王李沖之約的,遠不止薛紹兄弟二人,還有幾名姓李的宗室子弟,看著不過一場貴族青年時常舉辦的熱鬧聚會。
“他去散散心也好。”太平看完薛紹留下的書信後,不覺失落,相反倍感安慰,昨夜之事他必是難以面對,自己又何嘗不是?距離和時間都是他們現在正需要的。
是年三月,武太後下令制造銅匭,置于宮門之外,隨時接納臣下奏疏,在武承嗣的建議之下又大開告密之門,規定任何人、不論貴賤均可告密。凡屬告密之人,朝廷免費供給車馬飲食,所告之事,如果采信,告密者就可破格升官;如所告並非事實,也不會問罪。一時間告密之風盛行,一批市井無賴憑著構陷他人扶搖直上,竟成了朝廷官員。
武太後信奉嚴刑峻法,以重典治國,周興、來俊臣、侯思止等酷吏開始掌管制獄,對武氏家族的反對者進行瘋狂的打壓殘害,來俊臣甚至專門寫了一本《告密羅織經》,分門別類教人如何羅織罪名、陷害他人,又與其黨羽研制了數十種殘忍至極的刑具。在這恐怖血腥的氛圍中,莫說主動建言獻策,朝臣們連在大殿內常規商議國事都閉口不言。
看著朝堂上一派死氣沉沉,武太後既得意他們的唯唯諾諾,又鬧心遇事听不到真言,婉兒看穿了這一層,趁機勸導她寬嚴相濟、張弛有度,嚴苛之下多些優撫,武太後雖有動搖,面上還維持著,她對婉兒說︰“記得我在太宗身邊時,他有一匹烈馬,叫做獅子驄,性情頑劣暴躁,無人能馴服,太宗問我有何方法,我當時回答,只需要三樣東西。”武太後轉向婉兒,目光凌厲,曲著手指說︰“第一銅鞭,第二鐵棍,第三匕首。”
婉兒抽了口冷氣,武太後笑道︰“太宗雖當場夸我有膽識、好氣魄,可他心里多半覺得我心狠,他那般雄才大略、心志堅定的人,始終偏愛溫婉多才的女子,就像徐惠一樣。”又補問了一句︰“你是知道徐惠的吧?”
婉兒點頭,徐惠這樣的傳奇女子又豈能不知?
“徐賢妃娘娘天資聰穎、才華出眾,更難得的是公允忠貞,感念萬民蒼生。”婉兒由衷欽佩道。
武太後提起這位故人思緒復雜,她與徐惠同時入宮,徐惠恩寵不斷,成為太宗晚年最大的精神安慰,而自己被冷落了數年,最終被送去感業寺出家。
“我與徐惠真是天差地別!”武太後坦誠承認,這令婉兒記起她在掖庭時,唯一的朋友素娥說過的話︰徐惠娘娘是武皇後這一生唯一不能戰勝的女人。
“她八歲就會寫文章,入宮之後不爭不搶,扎在書堆里用墨香做裝扮,一身的才氣在千嬌百媚的宮娥中脫穎而出,太宗對她過目不忘、心心念念,她雖是個寡淡的性子,卻極其有原則,從不恃寵而驕,相反明知是逆了皇帝的心思,還要上疏諫言說明常年征戰、大興土木帶來的危害,試問這樣的胸襟和氣度,即便長孫皇後當時還在世,也不過如此!”武太後說著徐惠的生平,臉上竟浮現出驕傲之色。
太後所說盡管婉兒都知曉,仍是崇敬之意不絕,她也知道太後沒說出的關于徐惠的落幕——太宗駕崩之後,年僅二十三歲的徐惠思慕成疾,不肯服藥,次年便郁郁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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