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說︰“那就不提他了。”
我點頭,道︰“不過你得告訴我,你知道鏡子里還有一個你麼?”
李虞挑起眉,神色似乎有點玩味,“怎麼?”
“鏡子里面還有一個你,”我說︰“吳景康說那是你的影,而我也弄不清那是什麼東西。反正他非常恨我,脾氣很凶,跟你很不一樣,不過……他有些地方也很像你。不過看樣子你好像也可以共享到他的記憶,唉……”我忍不住扶住額頭,“我感覺有點混亂了。”
他挑了挑眉梢,“這麼說,你還是不覺得他就是我?”
我說︰“當然不覺得。這幾天我有時會覺得那是你,可更多的時候會覺得那不是。”我見他目光有些意味深長,忙解釋道︰“不是因為他恨我我才這樣想,只是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個雖然有點浪,但還是比較簡單純粹的人,可那個人狡猾世故,陰晴不定,我覺得那根本就不像你。”
李虞笑著皺眉,“浪?”
我說︰“是浪子的浪。”
“噢,”他白了我一眼,道︰“我還以為你終于開竅了。”
我問︰“開什麼竅?”
李虞卻不解釋了,而是說︰“那你告訴我,你更喜歡哪一個?”
這個問題非常好答︰“當然是你。”
李虞卻並不是非常高興,而是眯起了眼楮,像一只危險的貓,一字一頓地問︰“他、哪、不、好?”
我渾身的毛立刻便立起來了,看著他,不敢說話。
李虞也不吭聲,靠到了床頭上,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此刻他的目光雖然不算凶,卻還是令我憶起了鏡子里的那個他。
我這個人素來是比較會看人臉色的,此刻便弄懂了事情,戰戰兢兢地說︰“因……因為他打我呀。”
他的臉色頓時緩和了下來,卻還是沒有說話。
我想往遠挪挪,但轉念一想,便知這樣做不僅沒有意義,還會激怒他,便放棄了,只問︰“所以……你剛剛那樣說,是為了哄我開心嗎?”
李虞瞟向我,問︰“哪樣說?”
“冒、冒充以前的你。”這話可真難說出口,我好怕他沖上來打我。而且,打我算輕的,此刻我們彼此赤誠相待,誰知他會不會突然迷戀起征服的感覺……
真是越想越害怕。
李虞卻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瞧著我。
一秒、兩秒……
一分、兩分……
終于,我撐不住了,開口說道︰“如果你不打我,我肯定就沒有這麼討厭你。事實上以前的你雖然很可愛,但是現在的你分明更好,成熟勇敢、富有男性魅力……”嗯,還有什麼好詞兒?糟糕,一時半會兒編不出了,我更緊張了。
就在這時,李虞忽然笑了。
我的第一反應仍是緊張,待他抱住了我,才反應過來了一點。
李虞笑爽了,才終于肯開口,“你可真是太可愛了。”
呵呵。
拿別人的痛苦當有趣。
我沒有去掙脫他的懷抱,但也不想抱他,更不想回話,于是假裝自己是一棵植物,由著他照著各種地方亂親了一頓,听到他說︰“其實兩個都是我,不過,你那麼想也沒有關系,畢竟我在合並之前打了你。”
我自然是立刻便注意到他話里的關鍵部分,“合並?”
“嗯,”他說︰“這是我創造出來的說法,因為這只是我自己的感覺。”
我撓頭看著他,雖然听得懂他的話,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李虞一笑,捏了一下我的鼻子,然後重新正色起來,說︰“從醒過來之後,我就覺得自己不太對勁,但我也說不清楚是哪里不對勁。這種感覺就好像覺得自己忘記要做一件事,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件事具體是什麼。”
我問︰“然後呢?”
“然後就出了之前那件身體差點‘死掉’的事情。”他說︰“我想靠puto趕走吳景康,他也真的走了,我能夠感覺到。但他走後沒多久,我的身體就突然開始出現問題,之後,我就沒有了知覺。”
我問︰“再然後呢?”
“再然後就是我在鏡子里看到你。”李虞說到這里,略略沉默了一下,說︰“不過,那時我的感覺並不是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而是好像刪檔重來了一樣。”
我問︰“你是說,鏡子里的你,和之前醒來的你,在你的感覺里是平行的?”
李虞點頭,“總結得很對。我從鏡子里醒來,無論是感覺還是情緒都與之前完全無關,如果不是後來合並了,我根本就想不到另一邊的事。”
我問︰“你從鏡子里醒來?”
“是的,我在鏡子里睡了很久。”李虞說︰“不過,你來時,我已經醒來有一陣子了,我的情緒之所以非常暴躁,就是因為我在那個地方猶如坐牢,甚至還不如坐牢。一開始,我只是恢復了意識,卻沒有恢復視力和听覺,我見不到任何東西,因為靈魂不會感到疲憊,我也不想睡覺,就這樣熬著、熬著……不知熬了多久。我終于有了視覺和听覺,卻依然無法離開那里,就那樣被困著……”他說著這些話時,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消失,臉色逐漸變得蒼白,“沒有人跟我說話,我很想摸摸什麼東西,但我沒有觸覺,什麼都感受不到。不過,鏡子里世界和現實是不一樣的,那里什麼都沒有……”他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疑惑地叫了一聲,“佳音?”
我忙問︰“怎麼?”
“怎麼哭了?”他伸出手來,在我的臉色抹了抹,問︰“被嚇到了麼?”
我也是這會兒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搖了搖頭,說︰“我不覺得害怕。”
“那怎麼哭了?”他說著摟住了我,柔聲說︰“我可最怕你哭了。”
我不知該做何回答,只是忍不住把臉埋進了他的頸窩,慟哭起來。
我一直覺得,我並不後悔殺了李虞,不僅不後悔,即便現在關于李昂殺我全家的事已經有翻盤的跡象了,我也依然不覺得有多後悔——不如說我只是害怕它翻盤。
可是現在,當他說起這件事時,我的心突然就開始痛了。
我後悔了。
這種後悔的感覺很快便淹沒了我,它就像硫酸似的,以劇痛腐蝕著我的皮肉、我的骨頭、我的內髒……我的各處。
但我知道,這遠遠不夠。
比起李虞在那面鏡子里所受到的苦,我的痛苦根本不值得一提。
即便是在正常的世界里,距離他死已經過去了一年之久。而他在鏡子中獨自度過了這麼久。
他所說的,在鏡子里的日子,我光听著就忍不住要顫栗。我甚至想不到,這世上有什麼酷刑可以做到剝奪全部感官,只留下意識,然後讓對方承受絕對的孤獨。
就算是斷手斷腳聾啞瞎的人彘,也至少還有感官,要活著也起碼有牢頭來送個飯,不是絕對的孤獨。
難怪他那麼恨我。
如果是我處于他的那個環境,肯定就不是恨我那麼簡單,我會瘋掉。
想到這些,我就後悔得肝腸寸斷。
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我殺了這世上唯一一個愛我的人,他同時也是我最後的親人。
也是因為殺了他,我弄丟了我的孩子。
就在那天早晨,李虞還對我說,等我們將來有了孩子,他一定要好好照顧,雖然他也愛我,但愛孩子同樣重要。他說跟他爸爸之間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此,他忙著照顧妻子,寵愛女兒,唯獨忽略了他一個人,他希望我們的孩子能得到父母全心全意的照顧。
那天他就著這個話題說了許多話,我卻覺得有些煩了,心里覺得他又蠢又煩,我要殺他了,他卻還在這里嘰歪孩子。我想我怎麼可能給他生孩子呢?殺人犯的兒子有什麼資格要孩子?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孩子已經在我的肚子里了。
如果那天我沒有下毒,ta肯定已經會爬了。
ta幸福地享受著這個家庭的一切,還有一個博學幽默、發誓要好好愛ta的好爸爸。不必在生命還未開始的時候,就被人殘忍地打死,掏出媽媽的子宮。
如果那天我沒有下毒,李虞就還活著。
他不會承受身體突然腐爛的痛,不用承受那令人絕望的牢獄。
這一切全都是我造成的。
我好心疼他。
我好後悔。
我放任自己哭著,因為這樣的後悔太痛苦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排解,只能哭而已。
我也沒有對李虞說什麼,因為我不知要如何開口……我太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
起初李虞哄了哄我,但很快便不說話了,只是抱著我。
而我就這樣哭著,慢慢也就沒了力氣,後來我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反正醒來時已經在家里了。
我醒來時李虞並不在,neo盡職盡責地告訴我,現在是上午九點。
這個時間李虞通常在工作,于是我洗了澡,套了一件家居服,頂著兩只腫得看不清東西的眼楮去餐廳,路過書房時,見那門開了一條縫,里面傳出了人語聲。
我以為是我听錯了,便推開門進去,這才一愣。
書房里站著、坐著許多人,其中坤哥、李暖暖也赫然在列。
此時,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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