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楠一向以高度自律而遠近聞名，但是只有兩個習慣戒不掉。一個是打游戲，另一個就是抽煙了。
大學期間因為打游戲受過處分，並由此跟父親鬧過很長時間的矛盾，但很多年後，游戲依然是他緩解壓力的一大利器；至于抽煙，他放下過三次。第一次是在重傷之後，其他兩次是要孩子的時候。
年輕時，他的愛人覺得他抽煙真是帥的一匹，怎麼看也看不夠；身體受到重創之後，遂勒令他不許再吸。他老實了一陣子，煙癮在2012年全面復發。
“別人都抽，我能不抽麼？抽煙，不僅能緩解壓力，還能增進感情。”
無論做什麼，他都能找到正當理由。但只要愛人一哭，他就覺得自己是在無理取鬧，所以只能收斂。
後來，家里又多了兩個管自己的小孩。兒子一本正經地跟他說，吸煙有害健康。他眼楮一瞪就回了過去——等你長大了再來管你老子。但是當女兒說“爸爸，抽煙不好”的時候，他就會在瞬間眉開眼笑——哎喲，還是小棉襖貼心。
大概是在2017年的時候，他得了一次重感冒，咳得厲害，還是不忘找煙抽。他愛人氣得找出一張片子來，指著上面的陰影說道︰“喬楠，你忘了這塊陰影了麼？！”
“沒忘，沒忘，收起來吧！”
他愛人偏偏把那張片子掛了起來，像是公開處刑，每個來家里的人都能圍觀一番。
人家床頭掛結婚照，他們床頭貼了一張胸部X光照片。很好，這很有個性。
愛人雖然是想給他一個警示，奈何根本嚇不住他。究其根本，是因為他到現在都活得好好的，並沒有因為那塊陰影而惶惶不可終日。
那張胸部X光照片是2010年拍的，那時候他還很年輕。他跟女朋友說了之後，文小姐當即嚎啕大哭起來。
電工剛剛幫她解決了父親的財務問題，她還沒來得及開心，他就帶來一個疑似病例的消息。人家的生活是驚喜不斷，她的是驚嚇不斷。
文小姐哭聲之慘烈，完全超過了喬楠的想象。他手忙腳亂地安撫她，可她根本听不進去，翻來覆去地哀嚎著一句話︰“我姥爺就是得肺癌死的！”
“文小姐！文文！陰影代表著很多可能性，癌癥只是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概率，你說我有那麼倒霉麼？剛剛死里逃生，又被判死刑？”
文婧斷然搖頭︰“肯定不會那麼倒霉！”
“我的癥狀完全跟癌癥不沾邊，你別哭了啊！”
“那你怎麼知道？”
“我查過了，也問了醫生。”
文婧不哭了，定定地看著他。
“說實在的，沒有人比我更擔心它是癌癥。所以醫生讓我做穿刺的那一瞬間，我就懵了。我查了很多資料，又詢問了醫生……”
“不要再說了。”
“文小姐，我做了別的檢查，確定是有炎癥，但不確定到底是怎麼回事。做穿刺檢查，也是為了排除癌癥的可能性，好進一步確診。”
文婧雙手合十禱告起來，喬楠一點兒都沒覺得好笑，反而很感動。他摸了摸她的頭，說道︰“病魔雖然無情，但是人體吧，總比想象得更堅強。更何況，我是屬于身強體壯那一類的，大病見了我都得繞路走。”
明天結果就出來了，文婧坐立不安，連飯都吃不下。喬楠吃了藥，咳嗽還不好，但是他鎮定自若，按部就班地生活。他的沉穩，也給了文婧莫大的安慰。
吃完晚飯之後，他還戴著眼鏡，盯著電腦，聚精會神地忙工作。文婧讓他休息，他說，寫完這份材料再睡。
“你還病著呢，就不能休息一會兒？”
“我這人，天生就不是休息的命。”喬楠熟練地敲著鍵盤，說道︰“今年我們要換新的狙擊槍了，據說瞄準鏡非常牛逼，可惜我又打不了。現在，鍵盤就是我的新式武器，是我最親密的伙伴，听，這噠噠噠的聲音，像不像穿梭在槍林彈雨中？”
……
電工魔怔了。
連文婧都能看出來，不能打槍的他有多失落。但是他很好地隱藏了那份失落，積極尋找新的價值。
“文小姐，你快去睡吧，先給我暖暖被窩。”
一塊陰影佔領了他的胸腔，他還有心思插科打諢。但是玩笑歸玩笑，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電腦上。顧及到他的保密原則，文婧從來都不肯湊近了看，只是遠遠地看到電腦屏幕上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圖表，也不知道那是些什麼。
都說他是同一批軍校畢業生中升得最快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飛速升遷，是他不分晝夜拼命工作換來的。
看著他一絲不苟的樣子，文婧很擔心他過勞，又不忍心打擾他工作。她去廚房熱了一杯牛奶，輕輕放在他身邊，然後就躺在了他身後的小床上，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醒來之後，她發現自己躺在電工懷里。他粗獷的喘息聲回蕩在耳邊，這讓她很安心。
“文小姐……”他突然醒了過來，在黑夜中喊她的名字。
“怎麼了？睡不著嗎？”
他似睡非睡，說道︰“你再替我祈禱嘛！”
……
白天還是一幅大義凜然的樣子，一旦睡在自己身邊，便像個孩子一樣。
小楊說過，只要喬楠在訓練場上，他們連笑都不敢笑，更不敢走神。他一拉下臉來，他們更是連氣都不敢喘。文婧從來沒見過訓練場上的冷面教官喬楠，倒是見過他不少運籌帷幄出謀劃策的樣子。但現在躺在她身邊的，不是教官，也不是參謀，只是她的男朋友，一個帶著孩子氣的青年而已。
文婧轉過身來，貼著他的臉頰，愛憐地說道︰“我一直祈禱著呢，肯定沒事的。”
他閉著眼楮，說道︰“我剛才做噩夢了。”
“什麼噩夢？”
“夢見一條蛇從我身上爬走了。”他似乎很是懊惱︰“以前訓練的時候，在山里一趴就是一天，什麼惡心的蟲子都往身上爬，蛇會爬到我身上，或者跟我對視，每次我都是用意念把它嚇走。可是剛才做了個夢，居然睡不著了。”
文婧打了個冷戰︰“你們那都是什麼訓練？想想就惡心死了！就不能把那些蟲子什麼的趕走嗎？”
“不能啊！哪怕被咬了，也得忍著，一動就會暴露目標，暴露就意味著失敗，所以只能堅持。想當年我也是一條好漢，現在居然被噩夢驚醒。”
文婧輕輕拍打他，說道︰“蛇從你身上爬走了，就說明你的病都好了。別害怕，再睡一會兒吧！”
喬楠轉了個身，默默嘆了一口氣。對這種處處充滿著試煉的人生，他也沒有辦法。但他相信，每過一道坎，他就會比以前更加豁達，覺得什麼都不是事。
反正兩個人都睡不著，文婧索性起床煮了兩杯奶茶，又從冰箱里拿了些小餅干，二人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著太陽升起來。文婧說起了她在世界各地看過的日出，但是她最難忘的還是在港城看到的海上日出。
“好像是小學有一篇課文，叫做《海上日出》，學了之後，姥爺就帶我去海邊看日出。當時看到太陽從海水里跳起來，整個世界都明亮了，現在都忘不了那種震撼。”
喬楠也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日出，最難忘的是在高原上，都到半上午了，太陽才緩緩升起。在筋疲力盡的時候，看到頭頂的一抹陽光，就覺得希望還在。
文婧笑道︰“你看，再等一等，陽光就來了，那樣的場景是不是更加難忘？”
“現在想想，的確是那樣的。但那時候就覺得很冷，很累，到處光禿禿的，太陽是當時能看到的最美好的景象了。”
雖然只是坐在客廳的一角，但是他們倆仿佛見識了全世界的朝陽。奶茶喝完了，喬家父母先打過電話來，問他檢查結果怎麼樣。喬楠無奈，只得告訴他們，結果還沒出來。緊接著，姐姐又打來電話，約好在醫院匯合，一起去看結果。
掛了電話，喬楠笑道，從小到大，受到的關心都沒有這段時間多。“以前我成績好，長得又壯，爸媽從來都不會為我擔心。現在倒好，我反倒成了他們最掛念的那一個了。”
文婧笑道︰“你是三個孩子中的老二，像你這樣的孩子，有個專門的學名，叫做‘中間兒’。”
“呀，心理學家又上線了！”
“老大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所以父母會很緊張，給他的關懷最多；老三又很小，更需要照顧，因此夾在中間的老二，反倒受了冷落，常常表現得不夠自信，或者想要通過別的方法引起父母的關注。不過呢，你們家情況特殊，你這個中間兒偏偏是唯一的男孩，反正我沒在你身上看到中間兒綜合征。”
喬楠抿嘴一笑︰“那我可能是受到關注最多的中間兒。”
想起他睡覺時的不安，文婧決定自己開車，以免他出現意外。喬楠早已忘記了在黑夜中脆弱的自己，在開車的時候還吹起了口哨。文婧心想，果然，電工的脆弱都是隱藏在看不見的地方的。
喬璐一早就在醫院等著他們，拿到報告之後，便緊張地找醫生。醫生看著報告半天沒說話，而這通常是壞消息的征兆。
“從結果上來看，不是腫瘤……”
醫生剛說完這一句，文婧就捂住了胸口，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喬璐也不再緊繃著，比先前松弛了很多。
面對家屬的反應，醫生早已見怪不怪，他問喬楠︰“之前做過抗炎治療是吧？”
“是，但是治療的時候還行，藥一停，還是咳嗽。”
“如果是這樣，綜合起來看，應該可以排除肺部炎癥，可能是氣管的問題。你們不要太緊張，也不要掉以輕心，先做幾天治療，看看效果怎麼樣。”
文婧急忙問道︰“醫生，那他的病，是跟他上次受傷有關，還是跟他抽煙有關？他以前抽煙可厲害了。”
“這個不好判斷，沒準，這病還跟他過勞有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