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裔勛回到小公館時,天色已經黑透了。關外的冬夜總是很漫長,鵝毛大雪裹著西北風,輕易就能把人的臉吹煽。口里呼出白氣,睫毛沾滿冰碴,舊雪沒有化完新雪又下了來,地面兒一會亮滑無比一會積雪深厚,人也穿得臃腫總是步履蹣跚。萬物空間像被緩慢播放的老膠片電影,一幀一幅拉長了真實的時間。從胡同兒口進去,一只橘色路燈杵在那兒,天一擦黑人們就不愛出門,偶爾听見幾聲狗吠越發教人心生警醒。裔勛在年根兒之前趕了回來,滿心裝著“小別勝新婚”的急迫,下了火車就撇下一眾人等,競往小公寓來一刻也不想耽擱。
杜嬸兒听到門響跑出下房,瞧見是裔勛回來,口里喊道︰“老爺回來了!”接過裔勛的大氅和手杖,又道︰“小姨奶奶屋里待乏了,出去遛彎兒估計快回來了。”裔勛略有些失望,問道︰“出門穿得厚不厚?”杜嬸兒邊掛好衣服邊端來熱茶,忙回︰“穿的老厚了,老爺放心吧。”她這邊備好熱水跟隨裔勛送至內室,見老爺無話再問,打理妥當就退了出來。
裔勛簡單洗漱換上便服,一路舟車疲憊只想快點見到余姚,也不知她去了哪里這麼晚還沒回來。無奈只好又去書房休憩一會,杜嬸兒聞聲也趕出來,換了新茶再捧進書房。時鐘又敲響一次,裔勛徹底坐不住了,喚杜嬸兒問︰“知道姨太太去哪了嗎?”“小姨奶奶她…”杜嬸兒話沒講完,余姚打外面已 當當的走了進來。杜嬸兒忙去侍應,裔勛也緊跟著了出來。余姚手臉凍得通紅,見到裔勛先一驚,一下子哭了起來,撲到裔勛懷里。
“我爹走了。”她伏在他肩膀上哭。裔勛震道,“啥時候的事?”余姚哭道︰“這月初二,今天三七,是仁平幫我料理的後事。” 裔勛生起愧疚道,“到底沒有熬過年關,我以為能拖到開春兒就好了。仁平辦事妥當我是信得過的,可咋沒給我派個電報?我好趕回來?”余姚緩了神道︰“你趕回來也要三五日的,何必折騰你呢?”裔勛的愧意更深了,喪父這種大事他理應在她身旁。她渾身酒氣,不用再問也知道她去酒館。他又愧又心疼,只得先攙扶她回內室休息。之前小別勝新婚提著的那點氣兒,此時已蕩然無存。
明天奉天城又飄起鵝毛雪花,內室窗子上結了哈氣流下水道子,一點一點打濕窗台。余姚醒後犯了頭疼,裔勛長途身感疲憊,二人齊懶在床上低吟漫談。余姚細述了她父親的身後事,不免又傷心起來,又詢了詢裔勛此次入關辦事可否順利。裔勛或听或答,心里卻想著日後不能再撇下她,她身邊已沒了親人。余姚躺不住又起身靠在床頭,手扯過金紙疊起元寶。裔勛坐起來跟著疊,道︰“四七我來張羅。”余姚道︰“我爹去陪了我娘,我哥還是沒有音信,我們單家在奉天沒啥親戚,沒什麼可張羅的,給我爹多燒點紙就罷了。”裔勛疊著疊著像自言自語︰“我也會死在你前面,你要也這麼孤獨的折著元寶,想想心里就不是滋味。”這是老生常談的話,她想起曹孟德的《遺令》︰“吾婢妾與伎人皆勤苦,使著銅雀台,善待之。”芸芸。他每說一次,就好像提醒余姚一次,余姚近年听夠了。
午後宅邸差懷安過來請裔勛回家,今日已臘月二十三,家里頭供好了灶王爺,全家老小都等老爺回去開席過小年。懷安道︰“夫人特意囑咐,請老爺一定帶小姨奶奶一起回去。”裔勛略微愣住,暫命懷安去下房等候。余姚裝作沒听到懷安說話,只顧為裔勛整理衣裳。不必裔勛說,余姚自然是不願意去葉邸的。允諾她在小公館住,另開外宅是當初他們在一起說好的,這幾年過的也算平靜愜意。她也沒有登過葉邸的門,只在商行里見過幾次裔勛的大兒子葉啟𠗊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