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久，明皓扶著昊天從病房出來，見只有公安局周局長和昊天的舅舅以及兩個辦案民警守在門口。
周局長說︰“因為談話涉及隱私，所以其他人都退到外圍了！——太平間那邊都準備好了，可以過去看看。”
當吳燕的尸體從冷藏櫃拉出來的一剎那，昊天情不自禁地向後倒退了兩步，幾乎站立不穩，明皓和舅舅急忙扶住他。
昊天跪著挪到母親的遺體前，撫摸著媽媽滿是刀痕的手臂，泣不成聲︰“媽——！你……為什麼——要生下我呀？……沒有我……你何至于……活得這麼苦？——何至于……活得這麼累呀？——又何至于……落得今天這個結果啊？媽——！你……走了！我——卻留了下來！……這讓我以後……如何面對……”
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是啊！這孩子以後該如何面對所發生的一切呀？
……
看完母親遺體，昊天的情緒一時難以自控。
“孩子，是我們不好！沒關注到你們的特殊狀態，苦了你們了！”舅舅摟住昊天的肩膀，淚水順著臉頰恣意流淌，“放心，一切都往前看，好不好？跟舅舅回北京，換換環境，好不好？姥姥還在北京掛念你吶！”
昊天泣不成聲；“我……，沒臉 ……見姥姥！”
“你這話說的不對！我們畢竟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啊！”
……
在醫院的的小會議室，董立行、教育局鄭局長、公安局周局長、施校長、胡校長和昊天的舅舅在座。
昊天舅舅說︰“這幾天，家遭禍事，我們心情都很沉重。我二姐就這麼走了，的確很遺憾！我大姐之前和二姐吵架，也是悲劇釀成的重要原因。但是，我大姐之所以發那麼大的火，也是有原因的！”
……
提起陳年的往事，昊天的舅舅，也就是吳燕的小弟，當年還是一個剛上初中的孩子︰
他記得那天早晨，爸爸是高高興興地離開家門。說到學校看完吳燕，就到集市上把菜賣掉。爸爸每次進城賣菜回來，是家人最高興的時候！因為菜賣出去了，手里有倆余錢，爸爸就會給他們買回點吃的、穿的或用的東西，總之，會讓全家老少小小的歡喜一下！
可是，這次爸爸出去，帶給他們的不是歡喜，而是地地道道的悲哀！
殺人犯——？無論如何他們也不能把這個罪名和老實本分的父親聯系到一起！
當他們一家人風風火火跑到公安局時，父親已被關押到看守所，不得家屬會見！
他們想找吳燕問個究竟，可吳燕從公安局錄完口供之後，便人間蒸發了一般，再沒露面，即使是父親被審判的時刻！
失去了爸爸這個家里的頂梁柱，莊戶的日子是真的維持不下去了！況且，在那民風淳樸到相對保守地步的鄉村，一個殺人犯的家里，還有一個在眾人眼里傷風敗俗、寡廉鮮恥的女兒，這種指指點點就足以把吳家人的衣服戳破！
最令人難以釋懷的是爸爸被宣判那天，兩個月的時間，爸爸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先前，爸爸頭上只有少量的白發，可是，站在法庭上，從後面望去，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
從外面被帶進法庭時，爸爸的目光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掃過之後，還繼續搜索著，直到被法警按下。——他們知道，爸爸是在找他的二女兒！——他始終還是放心不下這個孩子！
在獄中，他們每次探監，都怕爸爸會問起二姐。可直到爸爸臨終前才見了二姐最後一眼……
……
吳燕弟弟說︰“我大姐一時氣憤，也不知之前在學校發生了那麼嚴重的事情，說了那些重話，她也後悔！她就是一個農村婦女，事發突然，她自己也害怕了，沒及時說出真情，干擾了警方辦案，我替大姐在此表示歉意——對不起！
我也關注了網絡輿情，的確給學校、給老師造成了很大困擾。但同時，我也看到，你們寧可自己背負罵名，也要顧及到我姐姐和我外甥的名譽，——沒把我們的家丑抖出來。這種人性的光輝使我真的很感動！”
周局長說︰“最初的發帖人，我們也找到了。是一個外號叫白毛的人，因為多起事件，被一中開出的一個小混混。帖子已經刪除了，但是，輿情不減啊！很多網民甚至說發帖人是‘被和諧’了！”
施校長解釋說︰“抱歉！開始，也有學生發帖，反擊網上的輿論，多少爆了一點你姐姐家里的情況。後來被明皓老師知道後，就強令大家刪除了！”
“這個情況我發現了！這正是我感動的地方。為了給死者和孩子保留尊嚴，主動放棄澄清自己的機會，這真的很了不起！——還有，出事的那天晚上，如果不是老師們特殊的責任心，我外甥怕也沒有生還的機會了！我代表我們全家，向學校、向這幾位老師表達誠摯的謝意！
我姐姐的心理問題，是我們做親人的沒有盡到責任。但是，我們不會讓這個悲劇在昊天身上重演。我準備帶他回北京，他需要做一些心理干預。等他恢復了，他要是還能高考，我母親說，要回來陪他。
另外，這些天，網絡上一直沸沸揚揚，這麼多媒體記者也都不肯散去。我想由我代表家屬出面，把問題做一個說明，讓事情有一個了結，會好一些。”
董立行說︰“吳先生這麼通情達理，我們也很欣慰。記者會，可以由我們宣傳部負責安排。——但我建議，還是以保護家庭隱私為前提，死者為大嘛！而且，昊天今後的路畢竟還很長，盡量不要給他造成什麼困擾。”他又對公安局周局長說，“你們的案情發布也要注意這一點。”
事情總算塵埃落定，學校終于回歸了寧靜！
……
晚上，董梓軒回到家中，見到母親，心中甚是不悅。如果沒有先前媽媽舉報哥哥打學生的事，哥哥怎麼能受處分？沒有那次處分，又怎麼會引來這次的麻煩？——哥哥打弟弟，——被親媽舉報！——還落個處分！——這叫什麼事啊？
梓軒越想越氣！看都沒看媽媽一眼，就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
董立行停好車之後，隨後也上樓了。
文敏問︰“你又怎麼惹著兒子了？——一進門就不高興，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進屋了！”
“我能惹著他啥？要說惹他不高興，——那也是你！”
文敏莫名其妙地問︰“你們這爺倆今天吃錯藥了？怎麼都甩臉子給我看？——我桌上桌下地伺候你們，還伺候出毛病啦？我是上輩子欠你們的？”
董梓軒從臥室里出來，對母親吼道︰“你不欠我的！——但你欠我哥的！”
董立行剛換上拖鞋，正拿著皮鞋往鞋櫃里放，听到梓軒的這句話，手里的鞋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我是說——你欠皓哥的！——皓哥要是沒有上次的處分，這回能被人在網上這麼折騰嗎？吳昊天的事倒是和他撇清關系了！可是，他毆打學生的事還不是被坐實了？”梓軒氣呼呼的坐到沙發上，連母親為他準備的宵夜都沒看上一眼。
董立行長出了一口氣。剛才梓軒的一聲“哥”，驚出了他一身冷汗，他放好鞋子，走到梓軒跟前說︰“怎麼還直接叫上‘哥’啦？”
“他現在，眼里、心里哪還有父母啊？——現在這老師，真是搞不懂！跟學生之間淨弄這些哥們義氣！還‘哥’——！你干脆叫‘大哥’得了！班級就徹底變成江湖了！”文敏把牛奶遞給梓軒，譏諷道。
“也不能怪孩子生氣！這次明皓的麻煩真跟上次的處分脫不了干系！——咱們是愧對明皓啊！”這幾天董立行也一直為昊天的事忙碌，幾乎回家的時間都不多。
那麼多的媒體記者圍追堵截，看到明皓的處境，董立行最為心疼。好幾天的時間，明皓和黎露連家都不能回，甜甜都是杜濤夫婦照顧。作為父親、作為爺爺，都不能保護自己的兒子和孫女，他心里的痛，無以言表！
尤其讓他痛心的是︰明皓的處分，竟是親生母親一手造成的！而他，可以解釋清楚這個誤會，卻不能解釋！在這幾天，每每看到明皓，他都有一種沖動，想上前抱抱這個從生下來就被他們棄養的、飽受委屈的兒子！
“媽！你上回跟我說的被送人的哥哥，他的生日是哪年哪月哪日啊？——你說那家人家也姓明，那——他的養父母都叫什麼名字啊？”梓軒突然問道。
董立行一驚，對文敏說︰“這事——你跟孩子說了？”
“孩子這麼大了，該讓他知道了！——說說又有什麼不可以？”文敏又問梓軒，“你問他的出生日期干什麼？你就算知道養父母的名字，在咱們這兒還能查到山東的戶籍？”
“你就告訴我吧！——知道出生日期和他養父母的名字，就好辦了！”梓軒認定了明皓就是自己的親哥哥，知道了出生日期，再想辦法看看明皓的身份證，時間對上了，那還不是鐵證嗎？或者，從甜甜嘴里套出她爺爺、奶奶的姓名，應該不是難事！
文敏嘆了口氣，神色黯然的說︰“他的生日是一九七七年十一月二十日。他的養父叫……”
董立行立刻打斷了文敏的話，問梓軒︰“你問這些干什麼？”
“不干什麼，就是問問。”梓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爸！你常見皓哥，有沒有……覺得……我們倆長得很像？”
董立行心里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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