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沈長安復寵之後,鐘毓秀的處境可謂是每況愈下。
她先前因了責罰寒煙之事被皇帝罰了宮奉,禁足一月。又因著她宮里的日常奢靡慣了,宮人白白丟了一月的俸祿,自然心里都不好過,一來二去,侍奉主子也就不那麼上心了。實在無可奈何,鐘毓秀決定寫家書給她的父親鐘平,哭訴自己在宮中的遭遇,可連著好幾封信寄出去,卻連一個回信兒都沒有。她派蘭香悄悄出去打听才知道,因著皇後有孕,賢妃沈長安代協六宮,而她的家書則是一封不落地被沈長安給扣下來了。
于是,解了禁足之後,她一刻也沒有遲疑,連忙跑去皇後宮中又是一通哭訴。
皇後李淑慎孕中五月,已是很久沒有出過宮門了,她一剛听說鐘毓秀對賢妃的宮女動用私刑之事,就恨不得趕緊與她撇清關系。此時看她跑到自己殿中痛哭流涕,不但不施予同情,心中反而頓生厭惡之意。
皇後慢慢將一碗安胎藥灌入喉中,頓覺齒間生澀,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徐徐開口道,“左右也是你自己的錯。皇上平常最見不得主子肆意打罵下人,你卻還把她送到尚方司去,這下想要皇上不生氣都是不能的了。”
毓秀听完皇後這番話,眼楮瞪得老大,嘶啞著喉嚨,亦是連聲音都變了腔調,“可是皇上因為一個宮女就這樣怪罪臣妾,實在是不公啊,還望姐姐替妹妹在皇上面前求求情啊……”
皇後一听鐘毓秀與她姐妹相稱,頓時心生不悅。從前她初有孕之時,鐘毓秀也正是得寵,淑慎還是記得她的好的。可如今風水輪流轉,沈長安復寵之後代協六宮,她怕是連自己都保不住,更別說這個時候還去替鐘毓秀求情了。
可到底是久入宮闈,鐘毓秀這般姿色,以後自是不無獲寵的可能。因著這一點,淑慎也並不想去得罪她。
于是她便道,“本宮得空會幫婕妤在皇上面前說幾句好話的。”
皇後這一句說的雲淡風輕,落在鐘毓秀心中自然也不是滋味。她暗中恨恨咬牙,目光無意間地掃視過皇後的寢殿,卻是未見海棠的影子,她仔細回想,方才順著正殿進來的時候,也是沒有見過自己送的那盆海棠。想到此處,她的心中陡然一怔。
皇後端然坐于美人榻上,手指輕輕覆上自己的小腹,見鐘毓秀良久不作聲,便道,“本宮有些乏了,婕妤還是早些回宮去吧。”
毓秀听出她語中生疏,縱是不情願,也只能由蘭香扶了起身往外去了。
待四下無人的時候,毓秀低聲向身邊的蘭香道,“方才本宮進去的時候,皇後宮中並沒有本宮送的那盆海棠,你說,她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蘭香聞言亦是詫異,皺了皺眉頭道,“不會吧……小主做的那麼細致,怎麼可能輕易就被人發現了……”
“本宮之前私下里問過鳳鸞宮的太醫,他說皇後娘娘的脈相很穩,並沒有一絲滑胎之兆。如此看來,她定然是沒有踫過那盆海棠了。”
蘭香遲疑片刻,一連搖頭道,“可是咱們已經暗里接觸過秦太醫了,以他和小主的交情,是斷斷不會將此事告訴皇後娘娘的。”
鐘毓秀听蘭香提起秦博之的名字,唇角倏然勾起一絲清冷的弧度,“那看來皇後娘娘,還是妨著本宮的。”
蘭香慨然微嘆,“那依小主的意思,咱們下一步是要……”
“罷了。”鐘毓秀倏然打斷了她,微微冷笑道,“左右我也是懷不上皇子的,若是皇後生下嫡長子倒說不定還能記得點本宮的好。”
說罷,她的眸中忽然閃過一絲凌厲之色,“只是,本宮實在是不能甘心。”
然而,俗話說,花無百日紅。這個道理在後宮中體現的尤為徹底。
長安與楚洛重歸于好之後,楚洛自覺是愧對長安,對她的恩寵更是加倍。不旦給了她協理六宮的權力,還著人在驪山給她修建了一處行宮,一時之間,沈長安尊享著這世間最盛的榮華富貴,風頭更是鼎盛。
長安復寵,自然也沒有忘記在最困難時期陪伴在她身邊的姜婉然。婉然雖從未侍寢,卻也晉得了美人之位,並如她所願,許了太醫蕭昱責管行雲閣,長安雖心有疑慮,但也並未過問,只隨著她去了。
這幾日以來,婉然常常到重華殿之中與長安作伴,與她一同賦詩博弈,長安有人陪了說話,臉上的笑意也比平常多了些。
重華殿中又恢復了往日的一片生機,連帶著幫忙的人手也多了起來。寒煙到底還是年輕有活力,不過躺了幾天就可以下床走動了,長安擔心她的身體,也不給她安排活兒做,她倒是也閑不住,一會兒幫幫這個,一會兒又幫幫那個,顯然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這日一早,寒煙奉了茶來,見長安正把玩著婉然贈予她的小繡香囊,便抿唇笑道,“主子,依奴婢看啊,姜才人可真是討主子歡喜呢。從前在府里的時候,奴婢可沒見著主子跟別的人兒關系這樣好呢,眼下姜小主跟主子這樣合得來,奴婢看著,也是歡喜的。”
長安聞言,亦是淡淡而笑,“可不是,從前在王府時,就只有皇後,趙容華與我三人,皇後自然是看不慣我,趙容華卻也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兒。”
寒煙思及王府往事,也不再言語,默默往已經涼透了的茶盞中添了幾許熱水,方道,“有姜小主來陪主子,主子每日倒也開心些。”
長安溫柔頷首間,卻見晚香從殿外進了來,端正福一福身,笑道,“娘娘,是姜小主來了。”
長安聞言心頭一喜,心想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連忙道,“快請進來。”
思忖間,姜婉然已經盈盈步入殿內。今日她著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梅花,臉上薄施粉黛,她將一頭烏黑的秀發綰成如意髻,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作為點綴。雖然簡潔,卻顯得清新淡雅。她一上來,先向長安福了一福,“見過賢妃娘娘。”
長安揚一揚臉,示意婉然身邊的盈香將她扶了起來,巧笑嫣然,“那麼客氣做什麼?快過來坐。”
婉然面上一紅,微微笑道,“宮里的規矩還是要守的,姐姐是四妃之位,妹妹只不過是美人位分,若不按規矩行禮,再被人听了去,倒說是嬪妾不懂事了。”說罷,婉然的眼中蒙了些許霧氣,她轉而一回首,想將這一細節輕易地掩飾過去,然而還是落入長安眼中。
長安向來是厭惡宮中的一整套規矩的,從前在王府的時候,雖然也是定了規,卻全然不如宮中這般復雜。如今踏進了這大楚皇宮,即是人多眼雜,也只好不得已而為之了。
長安思忖間,婉然已經叫來旁邊的盈香,莞爾吩咐道,“去把本小主給賢妃娘娘帶的東西拿進來。”
長安聞言,笑意有些芳澤,“妹妹每次來都帶了東西,真是叫本宮過意不去。”
婉然溫柔含笑道,“姐姐這是哪里的話,也都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不過是妹妹的一點心意罷了。”說完,她微一側首,恍然瞥見長安閣中一樹開得極盛的西府海棠,便歡喜道,“姐姐宮中的海棠竟是開得這樣好,看來啊,是賢妃姐姐福澤深厚,連這花兒都長久不衰呢。”
長安見婉然稱贊的是當日從皇後宮中拿來的海棠花,便也笑道,“哪里是本宮福澤深厚啊,這海棠原本就是皇後宮里的,要說長久不衰,也是沾了皇後的喜氣吧。”
婉然抿唇一笑,起身向閣中走去,待她走至海棠跟前,臉上笑意卻逐漸消退,臉容漸有雪色。
長安見她久不出聲,便出聲詢問道,“怎麼了?”
“姐姐,你來。”婉然的聲音在長安听來微微有些發顫。
長安快步走過去,見婉然盯著那西府海棠,竟是有些失神。不禁平添了幾分疑慮。
“賢妃姐姐。”婉然抬眸望向長安,一臉的驚悸難定,“嬪妾從小跟著家母學醫,也是略通醫術。嬪妾只覺得,這海棠的香味不似平常,可惜妹妹的醫術淺薄,無法斷定到底是何緣故。”
長安一听這話,身上的寒毛直豎,臉色也發冷了些,“你的意思是說,這海棠可是有什麼問題……”
婉然恭恭敬敬地向長安福了福身,“也可能是嬪妾多疑了。此事事關皇後娘娘,嬪妾不敢妄言。”說罷,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清亮的明色,“若姐姐信得過妹妹,妹妹可以讓妹妹宮中的太醫來一探究竟。”
長安眉心微曲,思忖道,“行雲閣中的太醫可是……”
婉然听得長安詢問起蕭昱,言語之中不自覺地帶了幾分得意之情,“蕭太醫是嬪妾自幼相識的兄長,醫術精湛,在臨安當地也很有聲望,姐姐大可放心。”
長安這才記起那日婉然求她將這位蕭太醫調入行雲閣一事,此時又見婉然提起他時的這般溫柔神色,這樣想著,心下愈是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