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河城的這個冬天一如既往的沒有下雪,但不下雪絲毫也影響不了它的冷,琉璃的窗戶外頭結著厚重的霜花。
腿傷因為寒冷的緣故更加嚴重,佚名館的事情已經全權交給雪兒去打理。
李府里有最好的無煙碳,皇宮里只舍得給位分高的貴人用的那種,屋里整日暖烘烘的,所以林清清一直在這里養傷。
屋子還是習慣的那間東廂房,一日總有幾個時辰能曬著太陽,腿上不方便走路的林清清,時常趴在窗戶邊往外面眺望。
白之玉就將窗紙換成了西洋進口的玻璃,正午時分屋里一片敞亮,林清清就望著屋里飛舞漂浮的灰塵發呆。
她不安分,總舉得腿上輕快了就想下床看看,屋里的丫鬟婆子又勸不住她,白之玉干脆將書房也搬到這處,一邊處理公文,一邊盯著她。
只要看見她有點點調皮的舉動,他秀氣的眉頭就會蹙起,然後被她嘲笑,“怎麼像個老太太似的,抬頭紋都能織魚網啦。”
他很忙,每日寅時就要等在午門外面,余下的時間處理公文、起草聖旨、應酬交錯應接不暇,時常見不到人影。
等到御醫再來看傷口的時候,他比御醫還緊張,從外面匆匆忙忙的趕回來,一把握住老頭的手緊張問道︰“她怎麼樣,腿上的傷什麼時候能好?”
御醫老頭被他嚇得半死,只顧著搖頭嘆氣道︰“紗布還得再包著,新傷加舊傷恐怕是那以恢復到從前了。”
于是,他繁忙復雜的工作中又多了一項任務,天南海北的找專門治腿上的醫生。
天一陰,林清清的腿就跟被針扎的痛,可為了他的心意,她還是會笑著忍痛拍拍自己的腿,“真的好了,你看,我還敢用勁打呢。”
白之玉的心意終究沒有白費,真叫他從極南潮濕的地方找來一名老郎中。
可老郎中診脈摸腿過後,點點頭又搖搖頭,“這病根太深,我能緩解,但治不了病根,一切就看天意。”
等到天再冷些的時候,林清清終于可以下地了,白之玉就在一旁攙扶著她,小聲叮囑道︰“別太用勁,撐不住的時候就往我身上倒。”
許久沒下地,她腳剛挨到地,感覺跟踩在棉花上的一樣,輕飄飄的,走了幾步就大喘氣著往旁邊靠去,瞪著委屈的大眼楮撒嬌道︰“我想去外邊看看。”
“透明的玻璃還看不夠啊。”白之玉笑著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常華忙掀開棉被簾子,他就已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隔著玻璃看外面厚重的霜花還不覺多冷,中午陽光好的時候,屋內更是明亮暖和,可等冷風掛在臉上的時候,才覺察真的又是一冬。
“真冷。”林清清縮了縮脖子。
她剛說完,腦袋上頂著的巨大毛領斗篷就被人朝臉上攏了攏,“只有讓你挨些凍,才不會想著整天要上躥下跳的。”
接著她就被放到院里的搖椅上,丫鬟婆子忙成一團,往周圍架起一圈火爐,無煙碳發出“嗶嗶啵啵”的爆裂聲。
“無煙碳那麼貴,皇宮里都不敢這麼用,能這樣燒錢的,怕只有你了。”她閉著眼楮輕笑。
白之玉接過丫鬟遞來的銀狐毛毯,蓋在她身上,又走到她身後,輕輕地晃起搖椅,“還好我們家是做生意的,經得起你這麼折騰。”
曾幾何時,有一個人在耳畔說,要生一院子的孩子,等老了就坐在搖椅上讓他們搖。
一滴滾燙的淚水滑下,林清清坐起身子,慌亂的拿袖子擦拭,“風大,眯了眼楮,沒想到許久不出來,腿不頂事,就連眼楮都變得嬌氣起來。”
雖是冬日,今日卻天朗氣清,有風也到不了眯眼的程度。
白之玉輕笑,拿絲帕替她擦干淨,“是啊,再不出來耳朵鼻子嘴巴都要跟著嬌氣,往後我多扶你出來走走。”
等天更冷的時候就快到了年根,白之玉的內院人口簡單,清淨異常。
內院的兩個丫鬟請假回家去了,常華就從外院調來兩個先頂差事,外院的丫鬟沒有許多規矩,坐在屋檐下嘰嘰喳喳不停,倒讓渾渾噩噩的林清清有了幾分笑意。
“姑娘還睡著麼?”
有人輕輕“嗯”了一聲,“我剛進去送粥的時候,她還睡著呢,連身都沒翻。”
于是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更大了。
“怎的姑娘原先生龍活虎的,那次回來就跟沒有生氣的人一樣。”
“得虧咱兩一同進來,我才與你說,听說是從言王府回來的,具體原因沒人知道。”
先前的丫鬟一聲驚呼,“莫非是那件事情?”
“就是那件事情。”後說話的那名丫鬟很明顯壓低了聲音,可還是在清靜的內院傳開,“那天的事情言王府被封鎖了消息,听說有人看見七皇子額頭淌血出來的。”
緊接著又是小小的吸氣聲,“該不會跟姑娘有關系吧,我瞧著姑娘平日和善的很。”
“誰能說得清,那天的事情已經成了謎,市井上再傳的都會被亂棍打死。”
林清清揉了揉腿膝蓋,無奈的笑笑,他終究還是不想要她的腦袋,可為什麼連個解釋都沒有,不屑還是無話可說?
或許但凡有個解釋,她的夢魘就能解開,大家就都能得償所願了吧。
年根已至,白之玉終于放假,一直到正月初五都不用上早朝,可算是能安安生生在家里過個年。
他一下朝,搓著手走到東廂房,沖著林清清笑道︰“外面可真冷。”
她縮著脖子朝後躲,見他並沒有舉動,才松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你又要拿手冰我,凍得跟冰溜子似的。”
他笑著上前,把手塞進被窩里,“不冰你,等你病養好了再冰。”
這病養得好養不好還是個未知數,哪里還能等到那個時候。
林清清往進挪了挪,給他的手騰地,“還是熱炕舒服,柴火往進添,一燒就能暖和一整天。”
他點點頭,煞有介事道︰“我倒沒想到,趕明我找幾個工匠來砌一個。”
她忙掩了他的嘴,嗔道︰“我不過就一說,你怎麼還當真了,熱炕睡多了容易上火。”
“那就不砌了,都听你的。”他俯身撥了撥爐子里的火苗,屋子里瞬間更暖和起來。
不甚晴明的陽光穿過透徹的玻璃大窗灑進來,照亮一室的昏暗,天大地大,總有一處容身的地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