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緬懷了一會單田方,又接著討論他葬禮的事情。
    有人說︰“我老頭子在的那會,就弄了好些楠木來打棺材,打了一副,這還剩了不少木料,回去我讓胡木匠再幫忙打一副。”
    “這怕來不及了吧,打副棺材少說也要半個月,哪能等那麼久。”
    “不打咋辦?用草席卷著埋麼?”
    “那不行,可這會也沒地方能買壽方啊,唉。”
    三寶今天也來了,他平時話多,今天卻還是第一次開口,他說︰“我家老頭子好幾年前就打好了棺材,先拿出來給那單將軍用吧。”三寶父親年紀不大,才五十出頭。
    有人問︰“那你老頭子會願意?”
    又有人說︰“三寶你這小子一向精明的很,今天咋地轉性了?”
    三寶嘿嘿一笑,說道︰“我又不小氣,這咋叫轉性呢。”
    “那說正經的,你就算願意,你家老人不肯,也不成啊。”
    三寶說︰“有啥不成的,大不了我再弄點木頭給他另打一副不就是了。”
    “那也行,再打壽方的錢就大伙給湊湊。”
    齊祥也豎起大拇指贊道︰“三寶你這事做的地道,敞亮。”
    “嘿嘿。”三寶眉開眼笑的,又說︰“剛才那誰,不是家里還有楠木麼,勻出來給我唄,給我家老頭子打壽方用。”
    ……
    過了好一會,方華茹才面無表情的出來了,陸羽問她︰“單將軍要遷回去嗎?”
    “遷回去吧,這里太遠了。”
    陸羽心想,其實單田方葬的離陽山村遠點也有好處,方華茹總不會這輩子就不嫁人了。單田方剛去世,她這會兒必定是難過的心如刀割,但她不會一直這樣,時間久了,或許難過也會淡下去,那時候還不如眼不見為淨。
    其他人都很關心的圍了過來,都想說些關心的話,卻又發現不知道說什麼好。齊祥說他去看看單將軍,然後其他人也都跟著一起去了。
    陸羽沒去,他對方華茹說︰“那回頭看個日子,再過來把單將軍遷回去。”
    “二月初一吧,也不用看日子了。”方華茹表情很平靜,但是臉上的疲倦還是掩藏不住。
    陸羽點點頭︰“還有三天,到時候再來收斂了單將軍的遺體運回去。這兩天咱就替他選個好地方。”陸羽又擔心,這天氣不冷,單田方尸體已經葬下一天了,再過兩三天,怕是會發爛。所以陸羽需要用些手段,處理一下單田方的尸身。
    中午回去經過敦臨鎮,陸羽先下了車,又去了一趟鎮守衙門,衙門院里還是空蕩蕩的,連個衙役官差都看不到。
    陸羽在衙門周圍打听了一下,這附近的居民更是不知道趙守備去了哪里。
    陸羽打算等單田方的葬禮過後,再去縣城。
    正月的最後一天,單田方還沒有遷墳再葬,陸羽也沒有去金華城,反而村里來了兩名官差,兩個陌生的面孔,並不是從前趙守備的手下。
    兩名官差帶來了壞消息,他們和方大平一起,把陽山村的男女老少都叫到了大院,然後向村民們宣告,今年陽山村要開始納糧了。
    納糧大家都沒意見,往年官府也說過陽山村要納糧,但不一定每年都有人來收。有人收大家就隨便交一些,沒人收那就自然樂得不交了。所以當兩名官差說今年要納糧了,村民們也沒什麼大的反應。
    但隨即,兩名官差又說,因為過去的三年,村里都沒有人上納半粒糧食,所以今年是應該要納四倍的糧租的。又因為新來的林大人體恤本縣百姓黎民種田不易,所以今年也不用納四倍,只要交往年的三倍就行。
    這話一說完,眾人登時轟然作聲,像是炸了鍋一般。
    立刻有人大聲叫道︰“往年一畝地,納糧五斗,這翻三倍,就是一石半了,我們都交了,自己還吃什麼?”
    “就是啊,一畝地能打多少糧食?這不是讓我們全交了嗎?”
    “太黑了太黑了,這是不讓人活啦。”
    陸羽也覺得這林思搖定的這新規有些匪夷所思,前幾年天災連綿,很多田地幾乎都顆粒無數,如今年景剛好,他居然想著要把前幾年村民們“欠的租子”補回去。
    有腦子清楚的村民就說︰“前兩年要是有官府衙門領著我們抗災活命,這糧納也就納了。可實際上呢,這天災一下,你們當官的就跑得沒影,對老百姓不管不問的。這現在當官的剛回來,就讓我們補納前兩年的租子,這說得過去麼?”
    “就是啊,你們還要不要臉,年景不好的時候,當官的都跑得沒影了,現在天好了,還有臉回來要糧?”
    那兩名官差一胖一瘦,對村民們的反應也不以為意。胖子官差淡淡的說︰“這話跟我們說沒用,你們誰要是有啥想法意見,去找林大人就是了。”
    方大平站在兩名官差後面,這時候也笑呵呵的說︰“鄉親們都別著急,先听我說。大伙想啊,前面三年,朝廷可是沒要咱一粒糧吧,可這朝廷上上下下也有無數的人要吃喝,這糧食總歸得咱們種田的老百姓給。再說了,那林大人也沒讓咱把前三年的都補齊,這不是只要補交兩年的就行麼?”
    “方大平你放什麼屁?”村民們還是不怎麼敢罵那兩名官差,但對方大平,就不會有絲毫的客氣了。
    “方大平你是陽山村的人麼?你做了個狗屁村長,就忘了自己姓啥是吧?”
    陸羽也很鄙視方大平,但他沒有開口罵人。
    “我去你大爺的,方大平你是不是人?你家沒種地還是咋地?”
    “他家種地了,人家是村長,說不定不用交租呢。”
    ……
    方大平被罵的狗血淋頭,縮著脖子躲在兩名官差身後,再也不敢說一個字。他的媳婦和兒子也在人群里,母子倆都低著頭,更是不發一言。
    那胖官差又說︰“你們著急也沒用,這是上面的規定,我說了,要是有人不願意交,去和林大人要說法。總之今年規矩就是這樣,等秋收後,我們就會過來收糧。”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了,叫了一聲︰“我收你媽了個巴子。”
    那兩名官差勃然大怒,喝道︰“誰?是誰在辱罵公差,給我站出來。”
    陸羽站在人群里,看了那胖胖的官差一眼,暗道︰“這兩個家伙,以前也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當的差,真以為山里的百姓,會怕他一個小小的衙役?”
    自古以來,但凡是偏僻山的村百姓,多半是民風彪悍,不知王法。陽山村百姓雖然不算野蠻,但大多數人心里也是沒有什麼法紀之念。所以,剛才罵官差的那人又開口了︰“是你爺爺我罵的,怎麼了?”
    這人叫吳四弟,住在陽山村中央,平時很少說話的一個農夫,陸羽和他不怎麼熟悉。
    胖官差很生氣,他氣極反笑,指著吳四弟,冷笑著說︰“你給我出來,馬上出來。”
    “我出你大爺。”吳四弟又罵了一句,但並沒有走出人群。
    胖官差當然也不會傻乎乎的走近人群去揪吳四弟出來,他轉頭問方大平︰“方村長,這刁民叫什麼?”
    方大平有些為難,呵呵笑了笑,又說︰“兩位差爺別生氣,犯不著和這些沒見識的小老百姓見識。”
    吳四弟知道方大平是在為自己說話,所以盡管方大平說自己沒見識,他也沒開口罵回去,只輕輕的瞥了方大平一眼。
    這時候那瘦官差又發話了︰“一幫刁民,林大人來你們這破地方,就是為了整頓治安,富農興商,造福你們。你們卻還不知好歹,讓你們交該交的租子,還推三阻四,唧唧歪歪的,簡直是不可理喻。”
    瘦官差應該讀過一些書,不過讀的不多,一句話說的半文半俗。
    “滾。”這次開口的是陸羽,他不怎麼會罵人,一個“滾”字都有些難以開口。
    “誰?是誰?給老子站出來。”瘦官差的脾氣似乎比他的同伴還要大三分。
    “滾蛋。”陸羽又罵了一句。
    “誰!”瘦官差怒不可遏,一張皮包骨的瘦臉脹的通紅。
    陸羽既然開口罵人,自然是有走出來的想法。他撥開人群,緩緩的走到兩名官差面前,面無表情的看著兩名官差。
    方大平要息事寧人,他笑呵呵的對陸羽說︰“大羽啊,你也別生氣,先听兩位差爺把話說完嘛。”
    陸羽看了方大平一眼,心底忽然涌上一陣悲哀,替方大平悲哀。不明白方大平為何要替林思搖派來的兩名爪牙跑前跑後,受人冷臉又挨人唾罵。難道在方大平心里,這陽山村村長的身份,真的要比陽山村村民的身份更要緊麼?
    那瘦官差和同伴對望了一眼,又轉頭盯著陸羽,喝道︰“你是誰?叫什麼?”
    “陸羽。”陸羽依舊面無表情,又輕輕的吐出了兩個字︰“滾蛋。”
    顯然,這兩名官差不認識陸羽,也沒听說過他的名號,兩人也沒拔刀,一齊伸手,要去抓陸羽。
    陸羽當然不會被他們抓到,似乎他身子也沒怎麼挪動,就避開了兩名官差同時伸出來的四只手。
    官差們並不傻,發現對面這人似乎有點本事,所以第二次上的時候,雙雙拔出了腰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