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或許是陸遙最親近的朋友,是像哥哥般的親密關系,可他們畢竟不是真的兄妹,他可以問心無愧的對她好,想怎麼寵就怎麼寵。
但他又無法不在乎路君峰話里的意思︰你的喜歡可能會讓她承受外界的流言蜚語。
即將跨入中學時代的他們,已經褪去幼年時期的“童言無忌”,他們的一言一行無時無刻不在被別人關注著,他一直是別人嘴里“有媽生沒媽教”的孩子,可是這頂帽子不該扣在陸遙的頭上。
小孟走後,路君峰一個人吃了晚飯,收拾完廚房後就去了樓下倒垃圾,還把陽台上那幾盆綠蘿挨個澆了遍水,最後他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
桌上有一張紙,原本被夾在某一本書里,夾久了,紙上的褶皺像被熨燙過的挺括。
紙上畫了一個很有喜感的男人,寥寥數筆,畫的比例很不協調,歪鼻子斜眼楮的,在這張紙的右下角更是歪歪扭扭的涂鴉了三個字。
那是他的名字,是陸遙寫的“路君峰”。
三年前那個小島上的少年,心里有一塊終年不開化的冰封之地,時常還會遭受暴風雪的侵襲,而陸遙,就是他三尺凍土之下的一汪溫泉,一千個日夜靜靜流淌在他心底深處,最終融化了他過去所有的不幸與痛苦……
陸遙躺在床上,腦袋昏沉得厲害,其實她沒有睡著,只是為了讓小孟放心才“假寐”。
她頭疼欲裂,卻又四肢無力,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在她這張小床上都顯得小小的一只。
當路君峰一陣風似的推開她的房門把她從床上拎起來時,她竟然一時間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她雙膝跪在床沿,路君峰居高臨下的站在她面前,雙手抓住她的雙肩不讓她倒下去。
“陸遙!你就這麼不堪一擊嗎!你這樣要死要活做給誰看!”
路君峰的吼聲先是“嗡嗡”的漏進她的耳朵里,等到闖入她腦袋里時,她的大腦才開始慢慢的轉動,然後才一字一字的去吸收他這句話。
“你說你恨我?你這副樣子除了恨你自己之外你還能恨誰?你以為自己不吃不喝我會心疼?我告訴你,你越這樣我越高興!‘鳩佔鵲巢’你難道沒听說過嗎?我巴不得你和陸叔叔鬧翻再也不回這個家!”
“陸遙,只要你心里不在意,誰也傷害不了你!能傷害你的人永遠只有你自己!這句話,是你曾經對我說過的……”
陸遙原本就淡薄的唇因為路君峰的話徹底褪盡了血色,漆黑的眼眸里好像再也裝不下任何一點的刺激,路君峰字字如鞭,不留情面的抽打在陸遙的身上。
她在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後,終于將眼神聚焦在了他的臉上,路君峰感覺到手下的肩膀開始上揚,她的背脊一點點的挺直。
他心里無奈又心疼,他了解陸遙,乖巧的面皮之下很有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氣度,無論輸得多慘,她也會讓自己“挨打”的姿勢盡量好看一點。
路君峰的手摟在她單薄的肩膀上,恍惚間,好似嗅到了一股非常淺淡的香味,混合著她脖頸間少女特有的味道,成為了一種特別的味道。
那是陸遙的味道,是縈繞在他心尖上純淨柔軟如糖果般的香甜味。
陸遙終于抬起手推開路君峰,用力過大身體搖晃了一下,但她努力維持著平衡,她走下床,站在自己房間門口,沖著路君峰平靜的開口,“滾出去。”
陸勻值夜班回來,一大早推開家門,看到餐桌旁正低頭吃飯的兩人,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的交流,唯有碗筷踫撞的輕微聲響,但這一幕還是讓陸勻疲憊的臉色得到了些微緩和。
他想,一個家,果然是要有三個人的,當其中一人不在時,還會有另一個人陪在你的身邊。
“怎麼都起這麼早?”陸勻換好鞋放下包走近餐桌。
“陸叔叔。”路君峰剛站起身,就被陸勻輕拍了一下肩膀,坐回了椅子上。
“我在單位吃過了。”陸勻站在路君峰身後,看著對面那個正埋頭喝粥的人,“還習慣嗎?”
路君峰︰“嗯,習慣。”
“以後,這里就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路君峰抬眼看了對面那人一眼,點了點頭,他明白,陸叔叔這句話既是對自己說,也是沖著陸遙說的。
陸遙吃飯一向認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般。
陸勻知道她還在為昨晚的事生自己的氣,也沒期望她給個好臉色,尷尬了一陣後就打算回房間休息,剛拉開房門就听到餐桌那兒陸遙的聲音響起。
“我要去剪頭發。”
“需要我陪你去嗎?”
“我自己去。”
“好。”
陸勻坐在房間里那張簡易的書桌前,疲憊的臉色中夾雜了一絲欣慰,沒有拉開窗簾的房間,昏暗無光。
陸遙從小到大,從來不會告訴自己她想要去剪頭發,或是想買什麼衣服,這些都是她和她媽媽之間的“小秘密”,但現在,她願意告訴自己這些,是因為她明白未來,他們相依為命。
路君峰殘忍又孤注一擲的罵醒了陸遙,陸遙終于不再把自己沉浸在失去母親的痛苦中,覺得自己是一個被所有人拋棄了的可憐蟲。
她開始按時吃飯睡覺,會坐在客廳里看一會兒她喜歡的電視節目,會去充當了書架的紙板箱里翻幾本書出來看。
但她從不和路君峰有任何的交流,兩個人雖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就好像是在同一個時間中的不同空間維度中,互相視而不見。
其實視而不見的人只有陸遙,路君峰在家里,一開始哪怕是陸遙在客廳里的走動都能讓他整個人繃緊了神經;陸遙從來不理他,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倒也習慣了這怪異的冷清,起碼陸遙不再怒目圓睜的沖到他面前甩他一巴掌!
陸勻的工作非常忙,他沒有辦法兼顧兩個孩子的起居生活,于是家里請了一個鐘點工負責洗衣做飯的家務。
這是一個剛失去了女主人,又突然多了個少年的家,撕開最外那層惴惴不安的平淡面皮,在這之下的每一個人其實都艱難的行走在鋼絲吊繩之上,只要一陣細微的波動,這些人便會隨時墜落,隨時會讓這個家分崩離析。
可生活依然是要繼續的。
陸遙即將要念的“f大初級中學”是s市重點高中“f附中”的直屬初中,高中是公立,初中卻是私立,與“華大二附中”並列為s市兩大最難進的私立初中。
陸遙是憑借小升初的優異成績與從小到大鋼琴比賽上的成就,才堪堪夠格f大初級中學的入學門檻。
這種私立初中,除了學生本身的能力之外,父母的情況也是學校考慮是否招生的重要因素。陸遙父親是市三甲醫院的副主任醫師,母親原先在某部隊醫院,搬到s市後進入市衛生局工作,學校甚至了解到了陸遙外婆家的情況……
而像小孟這種,則完全是拿錢砸進去的,學校除了考慮學生資質和升學率外,有時候必要的“招商引資”也是難免的,每年都有幾個像小孟一樣靠另一種“實力”被招收的學生。
路君峰這樣的便是第三種存在,一種特殊的招生方式下的產物。
每一年,每一個學校,特別是重點類學校,都有幾個“特殊”名額,所謂的特殊是指這些被招收的學生既不像陸遙是各方面素質都符合的“優質”學生,也不是小孟這種財大氣粗的公子哥,而是一些家庭條件一般甚至是貧困,但學習刻苦成績優異的孩子。
每個學校都必須按每年的招生計劃的一定比例招收一些這類學生,符合條件的學生都可以自行申請,然後學校擇優錄取。
陸遙覺得陸勻這次真是大手筆了,這樣稀缺的名額,他竟然也能為路君峰爭取到。
兩個孩子一起從小學升到初中,對于他們來說這是人生歷程中一個非常大的改變,不管是學習壓力還是新的環境,都容易讓孩子感到不安。
陸勻有些緊張,開學前一天請了半天假。
陸遙咬下一口茄汁排骨時,默然無語的皺緊了眉頭。
“怎麼了?”陸勻用圍裙擦著手,從女兒的表情中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廚藝水平……
“陸叔叔,快坐下吃飯吧。”路君峰早就嘗過陸勻做的所有菜,已經有意識的把相對“還行”的盡量擺在了陸遙面前,但可想而知……陸遙的接受能力著實差了點兒。
然後他心里又有些竊喜,至少有時候阿姨沒來做飯他隨意做的那些東西,她從沒露出過這種表情。
“遙遙,把果汁倒上,還有阿峰,”陸勻難得的給自己倒了杯紅酒,然後拿手里的酒杯挨個踫了踫兩個孩子面前的杯子,“明天就是初中生了,爸爸祝賀你們!”
陸勻一口喝掉了酒杯中一大半,沖陸遙說道︰“遙遙,阿峰,你們也踫一杯,以後在學校里你們兩個人要互相照顧,特別是遙遙,上了初中可比不得小學時調皮了,要好好收斂收斂你的頑皮,多向阿峰學學!”
陸遙把自己那頭已經及腰的長發狠心給剪了,發型是很老土的學生頭,長度在肩膀靠上,齊劉海剪得長了些,遮住了點兒眉峰,也斂去了她有時候過于凌厲的表情,顯得她可愛嬌俏了許多。
路君峰收回目光,舉起手里的杯子去踫陸遙的,陸遙沒躲,兩只杯子輕輕踫在了一塊兒。
“遙遙成績好,是我向她學。”
“她成績好嗎?”陸勻看來平時不怎麼關心女兒的學習,他也是之前替路君峰跑關系才知道f大初級中學有多難進。
“當然好了,阿遙她小學畢業考的成績……”
陸遙突然站起來,“我吃飽了,回房間了。”
“站住!”陸勻將手里的酒杯用力擲在桌上,“你什麼態度!”
聞言,陸遙站住,臉上並無波瀾,耐著性子再開口,“我已經吃飽了,請問可以回自己房間整理明天上學的東西了嗎?”
陸勻︰“……”
路君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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