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飛機到拿了行李出關,直到被電視台的工作人員接上車,陸遙渾渾噩噩,整個人都籠罩在揮散不去的困倦中。
中途轉機,耗時將近二十個小時才落地,前十九個小時和旁邊座位上的意大利小哥聊得太High,直到最後一個小時,飛機在機場上空排隊等著降落才感覺到了重重睡意。
“陸小姐?”司機把行李搬上車,卻看到她木然地站在一邊,站在隔壁那輛車的車門前。
“嗯?”困得連眼皮都抬不起,發現司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才發覺到了異樣。
“不是……這輛車啊……”看著車窗反光鏡中自己的臉,她彎了彎眼角。
司機有些尷尬,其實也不是不可能派那麼好的車來機場接人,只是……那得是大明星。
電視台的車一開走,剛才就停在旁邊被陸遙認錯的車,駕駛室的車窗才緩緩降下。
除了黑了點,瘦了點,大體模樣沒什麼改變,笑著時一雙眼楮一如十年前,月牙兒似地惹人憐愛。
個性似乎也沒什麼改變,迷迷糊糊的,連要坐的車都會認錯。
她這樣一副隨時需要人照顧的可憐樣兒到底是怎麼在肯尼亞那種地方一呆就是十年的呢?
那麼嬌滴滴細皮嫩肉的一個人,都不夠那兒的大貓啃上兩口就沒了。
情不自禁笑出了聲,一想到她被非洲的野獸追得到處跑,尖叫害怕的樣子就覺得特別好看,好笑到眼淚都被笑了出來。
路君峰︰“阿遙,十年了,你終于回到我身邊了……”
“不累嗎?”
路君峰降下車窗。
“從機場跟到酒店,還在人家房間門外站了一天的崗,現在又躲在這里偷偷摸摸地看人家的采訪直播,都到這份兒上了,怎麼不直接去找她呢?”
直播中間插播廣告,他才有空看向車窗外的人。
“我既沒非法停車,也沒違章,請問這位交警同志,打擾我這個文明駕駛,從拿了駕駛開始就一分都沒扣過的良好市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听了他的話,這位身材高大卻站沒站相隨意倚靠在車門上的交警同志,摘下臉上的黑超墨鏡,露出墨鏡下線條剛毅的臉,仔細看,竟然和坐在車里一派儒雅俊朗的某位大醫生有些神似。
“有!當然有!”路遠手指著身後大樓,急切道,“哥,算我求了,一會兒等她錄制完節目你就把她帶走吧,如果她不跟你走,那我就幫你把她打包扛走綁回家,怎麼樣?”
路君峰笑道︰“你可是人民警察!”
“我沒和你開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孟智超那個死腦筋,他要是知道陸遙回來了還不得撲過去啊!”
“路遠,你就真打算和他……”
路遠擺手打斷他哥的話,他知道他要說什麼,也知道他說的話很有道理,可那又怎樣?再有道理也和他路遠沒關系!
“哥,你也不希望他們兩個見面吧?”路遠盯著車里人的眼楮,果然看到那雙眼楮中透露出猶豫。
他這個寶押得沒錯,只要是關于陸遙的事,哪怕是個女人他哥也會虎視眈眈地不讓她接近他的“小寶貝陸遙”。
“可他們總是要見面的,你越是攔著,他就越渴望,其實孟智超和阿遙之間不過是兄妹之情,你不用這麼在意,就孟智超那個人……討不了女孩子歡心。”他打開手機,調好角度音量,在弟弟的目瞪口呆中施施然地關上車窗繼續看直播。
“哥……”路遠原本還想再爭取一下,听到“討不了女孩子歡心”時覺得他哥說的何其正確。
那家伙除了拿錢去砸,買一堆毫無用處的東西去煩人家女孩,他還會什麼?
又笨又蠢,心又軟,全身上下沒一個優點,全是臭毛病!
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能受得了他孟大公子?這麼一分析,路遠的心就寬慰了許多,戴上墨鏡,整了整腰帶,吹著小口哨歡快地坐回了巡邏車。
雖然他自己對路遠說他們兩人之間什麼事都沒有,可還是跟著她一路去了咖啡館,瞧她傻乎乎地等出租車,在咖啡館里嘻嘻哈哈。
看著十年沒見的人,恍若隔世,感到了物是人非的挫敗感。
他想如果自己一直不出現她面前,她是否就不會想起這世上還有一個他呢?
“阿峰,這身衣服真好看!”
潘佳佳第一次看到路君峰穿正裝,其實何止是衣服好看!
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的,他平時清爽的禁欲系醫生模樣已經勾得她魂都沒了,現在這副堪比男明星又富家公子哥範兒十足的模樣,簡直讓她移不開眼。
路君峰心里默然,這位趙總為了攀附上潘家,真是不惜血本。
路君峰雖然很感激趙一楠,感激他出面改了那個節目這一期的主題,還邀請了遠在馬賽馬拉野生動物保護團隊的工作人員擔任嘉賓……
可這位一切以利益為中心,以金錢和物質為人生信條與衡量情感的……商人,竟然這麼快就讓自己還人情!在明知道自己有所愛之人後,還把自己往潘佳佳身上推!
他一路尾隨陸遙來到花園里的紫藤花架處,剛要去找她,卻被潘佳佳拉住。
而讓他感到無奈的,是兩人十年後的第一次見面並不算太愉快,他不滿意她穿著暴露,對她和別的男人公開調情吃醋,更是恨不得殺了那個想要欺負她的人!
可當她對他說,我很早之前就是孤兒時,他又心疼不已。
曾經說要愛她一輩子,把她寵成世上最幸福的孩子的人是他,而最後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丟下的也是她,更是他,讓她遠走他鄉十年……
所以這一次無論怎樣,他絕不會讓她再離開自己,不管她還愛不愛自己,願不願意留下,他都會緊緊抓住她,讓她無論如何都逃不掉!
就這一次,只這一次,他要找回這輩子最愛的人。
“碧海雲間”的中餐廳很難定,他知道孟智超會給陸遙辦接風宴,提前一個月就預訂,再通過路遠“分享”給了他,所以他才能再一次出現在她身邊,趁著她喝醉帶她走。
他原本是想在她醉意朦朧時好好問一問她,還愛不愛自己,可沒想到她喝醉後說的那些話讓他的心都要碎了!
不是不知道當年自己走後她在國內有多辛苦,可她在他心里是個倔強不服輸的人,更不會把無關緊要的人和事放在心里記著,他以為她早就灑脫的忘了那一切,可原來她從不曾忘記!
那些傷心難過和絕望她一刻都不曾忘記,讓她那麼刻骨銘心,是因為這一切全是他造成的。
如果當年他沒走而是留在她身邊,那麼那些謠言就不攻自破,十年前她也不會因此遠走他鄉。
整整十年,她不願意回來,是因為這里有太多讓她痛苦的回憶。
可即使如此,他也要固執地將她留下,正因為她吃了很多苦,所以他才要留她在身邊照顧她寵愛她,用他余生所能給她的一切來彌補她。
于是他找到唐斐,和他達成了共識,不顧她的感受將她當年非法滯留的事情泄露出去逼她留在國內,他逼著她和自己結婚,妄想用一張結婚證綁住她。
可到頭來,卻是一場夢。
從一個偏遠的小島來到大城市,從一個卑微懦弱的孩子變成她的親人和愛人,從被人唾棄謾罵的掃把星到受人敬仰的醫術權威。
十歲時他遇見了她,命運的輪盤悄然運轉;二十歲時他回來找她,從此陷入長達十年的悔恨與思念中;三十歲時,他將珍藏了十年之久的戒指戴在了她的無名指。
他曾經對她說,這是時間緊迫隨意挑選的戒指,可其實這是本該在她十八歲生日時就送她的禮物。
可到了最後,他還是失去了她。
當他為了尋找那抹身影,在大馬路上橫沖直撞,在混亂中有尖利冰涼的東西插入心口,他突然就不想找了,因為那一刻他才明白,刀尖直指心髒時會有多麼害怕和絕望。
當年的陸遙豁出一切在愛著自己,可他因為那些她無法改變和阻止的過去而傷害她折磨她拋棄她,那是陸遙對自己深深失望的時候。
而在他父親去世的那一晚,她孤苦伶仃地獨自承受,才是她決定放棄自己不再愛自己的時候。
因為她終于明白,如果一個人已經決定離開,那麼不管你做出多大的努力,無論你如何改變,他都不會再回到你身邊。
而你應該做的,是離開早已殘破不堪的港灣,乘風破浪,櫛風沐雨,不懼風浪……
路君峰是在一個月後醒來的,當時傷得雖然很重,差點救不回來,但他求生的渴望堪稱頑強,能被救回來真算奇跡,因為年輕,恢復起來也挺快。
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就已經行動自如,連孟智超都不得不感嘆真是只打不壞殺不死的小強!
路君峰在醒來後的第一天就被告知陸遙已經回了非洲,他受傷的那天她沒走,而是改簽了一周後的機票,留下來的幾天,她一直都在醫院里。
其實她幫不上什麼忙,他也一直在重癥,一天最多能探視一個小時,他還有親媽親弟,她在國內多呆的幾天,能看到他的時間加起來統共不超三個小時。
但她也沒听小孟他們的意見再多留幾天,起碼等到他穩定後再走,陸遙的解釋是當時身體突然不適錯過了飛機才改簽到了一周之後,和路君峰會不會死無關。
路君峰听小孟復述她的話,就算戴著氧氣罩也能看出他臉上的笑意來。
這家伙,還挺絕情的。
身體好得差不多了,醫院讓他在家休養一段時間再回來,他樂得清閑,給自己放了個大長假,這日子一過就是大半年。
決定結束假期的那天,他去了位于S市的黃金地段,與母親江遙遙相望的十六樓三室居。
他過去一直想帶陸遙來看看他們曾經共同居住了六年的家,讓她知道,他不僅買下了這里,還把它原封不動得保持了十多年不變,家里一塵不染不說,還很有生活朝氣,仿佛一直都有人住在這里。
除此之外,家里各處更是擺滿了相框,相框里也只有一個人。
如果讓孟智超來看上一眼,他一定不會再自稱自己是痴情種,這世上痴情的人還能有比得過路大醫生的?
路君峰只是打開門,站在門口,望著一世安然。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清澄一片。
將鑰匙留在門口的鞋櫃上,關上門時伶俐的眉峰微微上挑,嘴角勾起釋然的笑容。
他突然想起回國後的第一年,那時候還沒買車,每天擠地鐵上班,有一次下班挺早,疲憊地靠在地鐵不開門的另一邊。
在候車人最多的一站,上來兩個初中生,男孩護著女孩一路擠到了自己旁邊,他們聊天聲音很輕,之間始終保持在剛剛好不會踫到彼此的距離。男孩害羞低著頭不敢看旁邊的女孩,女孩則微笑著听男孩說話,他們一直偷偷地瞟著對方。
他一直看著他們,突然心里柔軟得想要落淚,那樣青澀美好的時光,就像小時候偷吃了被大人藏起來的糖果,是踩在雲端,甜在心里的甜蜜。
可他明白,能帶給他此生所有甜蜜與幸福的糖果,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