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所以的邵南初沒有多話，只是沉默的幫著楊大娘替楊大爺處理尸身。
兩人收拾了好會兒，才替楊大爺將身子擦干淨，替他換好壽衣。
“大娘……”白秋落出現在門口，扶著門框，哽咽的叫了一聲。
“閨女，你醒啦，來，過來大娘這里。”楊大娘抬頭看向白秋落，溫和的說。
白秋落剛剛也是急怒攻心，一時間沒有緩過來，才會暈過去，可是她心里壓著那麼大的事兒，自然也暈不了多久，即便在昏迷中也無法安睡，掙扎著醒了過來。
見楊大娘半點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待她溫和如初，白秋落紅了眼圈。
她走到楊大娘的身邊，被她拉著坐下。
“大娘，我……”白秋落的目光觸及一旁躺著的楊大爺，看著他的臉色已經變青，眼中的悲痛無法掩去。
“好孩子，大娘不怪你。”楊大娘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開口。
白秋落眼中的淚頓時啪嗒落下。
為什麼不怪她？明明就該怪她的！如果不是她意外之下跑來投宿，哪怕楊大娘和楊大爺有那樣一個兒子，哪怕他們的日子清貧，但好歹過得平靜，可是她的到來，卻將這一切生生的給打破了。
“是我們自己造的孽，怎麼能怪你呢。”楊大娘輕嘆一聲，伸手抹去白秋落的眼淚，看著她的目光慈愛卻滿是復雜。
其實人真的沒有那麼的偉大，雖然楊大娘嘴里說著不怪，但是在楊大爺身死的那一刻，她其實是怪過白秋落的，也一心覺得這事兒都是她造成的。
但到底是善良的人，真的做不出多惡毒的事情，便是遷怒也只能維持一時。
等她冷靜下來時，那點怨懟便也悄然散去。
看著白秋落梨花帶雨的臉，楊大娘知道，這個坎一時半會她是過不去了。
但這事兒本就是自己的事兒，她勸不了，也無力相勸。
面對楊大娘的寬容，白秋落張了張嘴巴，最終沒說什麼，只是啪嗒的落著淚。
“孩子，你知道你大爺他是怎麼死的嗎？”楊大娘輕聲開口。
白秋落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是被順六殺的。”楊大娘說這話時，面無表情。
白秋落頓時瞪大了眼楮，“怎麼……怎麼會？他不是暈過去了嗎？怎麼會是他？”
不怪白秋落震驚了！
畢竟楊順六可是楊大娘和楊大爺的親生兒子啊！
她當時之所以會跑，一個是因為自己留下來幫不上忙，另一個則是因為他們老兩口是楊順六的爹娘，她心想那幾個人再怎麼壞，好歹會顧著楊順六的顏面，不會真的要了老兩口的性命才是！
卻沒想到最後動手的竟然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這對他們來說該是多麼殘忍的事情啊！
“你跑了之後沒一會兒他就醒了，一起來就給了老頭子一拳，老頭子人老了不中用，就被他給打倒了，棍子脫了手。那畜生就撿起來打老頭子，一邊打一邊罵，說我們壞了他的事兒。”楊大娘說到這里，也忍不住有些哽咽，眼中的淚順著布滿皺紋的臉滑落。
白秋落下意識的抓緊了楊大娘的手。
“是我們自己造的孽，早些年怎麼都懷不上孩子，你大爺他對我好，人家罵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他也不嫌棄我，悄無聲息的在這兒蓋了棟房子，帶著我就搬進來了。”
“我們直到三十多才有了這麼個孩子，從小便寵著，小時候偷雞摸狗，長大了就越發的不可收拾起來，若早知他會長成這般模樣，我倒寧願當初將他給掐死。”
“後來你大爺他跟我說，不能指望這小子養老送終，讓我早早的準備好了壽衣，說若是感覺日子差不多了就穿上，也免得黃泉路上走得太淒涼。”
“我當時還罵他多想，如今想著，還是你大爺他有先見之明，如若不然，他今兒連新衣都沒得換。”
在楊大娘絮絮叨叨的敘述下，一旁站著的邵南初總算知道這兒子是怎麼回事了，也是不由得皺眉。
原來血緣親情真的是會扼殺的！
邵南初想到自己家中的情況，斂著眉眼，周身的氣息越發的沉默了。
“老頭子死在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手上，直到死他都沒能閉上眼楮，閨女，我知道，老頭子心里恨吶。”
白秋落沉默，她心里明白，誰遇到這種事情都會死不瞑目的。
“閨女，你若當真覺得欠了我和老頭子，那大娘求你一件事兒。”大娘抓著白秋落的手，懇求道。
“大娘您說，不管您說什麼，我都答應你。”白秋落反手抓住她，承諾。
“報官，抓住那臭小子。”大娘一字一句的說。
白秋落自然也知道殺人償命的道理，本來她還在擔心楊大娘過不去這道坎，但是如今她親口說出來，她又覺得難過，她心里明白，要楊大娘親口說出這樣的話，對她來說有多殘忍。
“大娘，您……”白秋落想著楊大娘的復雜心緒，遲疑了瞬間。
“那個畜生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能殺，若是一直放他在外頭，還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閨女，算大娘求你。”楊大娘說著，想要沖著白秋落跪下。
白秋落如何敢受這一跪，忙拉著她的手︰“好，大娘您說什麼我都答應您。”
楊大娘這才笑了，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
“閨女，你生得漂亮，人又善良，我不知道那臭小子為啥要抓你，但是你往後一定要小心，出門也要找人跟著。”
“好，都听大娘的。”白秋落抓著她的手，哽咽道︰“大娘您放心，我一定會治好您的病，往後我就是您的親閨女，我給您養老。”
楊大娘看著白秋落眼中的懇切，忽而笑了。
她抬手摸了摸白秋落的頭發，笑著低語︰“好，閨女你有這個心就好，好好好。”
“老頭子，你看到了沒有，咱們沒有救錯人。你看，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姑娘都願意給咱兩送終，那喪天良的連人家半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楊大娘說這話時神色無比淒厲。
從小養大的兒子殺了她老伴，一個被她所救的小姑娘卻要給她養老，人性善惡，總是在不經意之間體現出來，滿是諷刺。
白秋落和楊大娘抱著哭了好一會兒。
後來，楊大娘松開白秋落，沖著邵南初道︰“小伙子，鍋里還有沒有熱水？”
邵南初點頭︰“有的。”
“勞煩你給我提些熱水過來，我要收拾一下。”說著看向白秋落︰“瞧你這一身狼狽得，也去洗洗收拾一下，你大爺還等著你送他最後一程呢，這麼髒兮兮的可不好。”
白秋落聞言點頭，“好，我去。”
她哭得嗓音都沙啞了，開口說話的時候帶著聲帶都在痛。
“嗯，快去吧。”楊大娘找了一套她的舊衣服給白秋落換，隨後目光溫和的目送白秋落出去。
白秋落不疑有他，渾身上下的摔傷讓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早已經到了極限了，酸澀疼痛不斷的折磨著她的神經。
但是她不敢睡，不敢休息，匆匆將自己身上擦拭了一番，換了衣服便出了門。
她來到院子里的時候，邵南初還等在門口。
“大娘還沒出來嗎？”白秋落輕聲問。
沙啞的聲音並不好听，邵南初卻微微黯淡了眉眼。
他知道她此刻定然滿心的自責和悲痛，可他卻無力安撫。
“沒有。”邵南初應了一聲。
“屋里有什麼動靜嗎？”白秋落感覺有些焦躁不安，追問了一句。
“沒有。”
白秋落听到他的回答，只能勉強自己冷靜下來，又等了幾分鐘，見屋里還是沒有動靜，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敲門。
“大娘，您換好了嗎？我能進來嗎？”
屋里悄無聲息，沒人回應。
白秋落心里一跳，用力推門，可門卻紋絲不動。
門被大娘從里頭拴上了。
“邵南初……”白秋落猛然回頭看向邵南初，眼中滿是驚慌。
邵南初已經快步走了上來，直接一腳踹在門上，門轟然倒塌。
白秋落踉蹌著沖進門，就看到和楊大娘和楊大爺並排躺在床上，楊大娘已經換好了壽衣，安靜的瞌合著眉眼，除了嘴角的血跡和白沫，她看著像是睡著了一般！
“大娘……”白秋落尖叫一聲，猛然撲到床邊，伸手探上她的脈搏，眼中全是慌亂。
下一刻，白秋落的身子僵住了，傻傻的，像是被抽走了靈魂，再也沒有半點鮮活之氣。
邵南初見狀微微皺眉，緩步上前，探了楊大娘的鼻息。
“落落，她……”邵南初看向白秋落，說不出剩下的殘忍話語來。
白秋落跪著的身子猛然往一邊倒去，卻是她終于承受不住連翻的打擊，暈了過去。
邵南初早有準備，將她撈入懷中抱好，目光落在老兩口的尸身上，眼中染上沉重。
楊大爺為了救白秋落被打死，楊大娘服藥自殺，背負了這樣的兩條性命，怕是他的落落余生都再難釋懷了。
……
另一邊，水牛殺了楊大爺之後拉著黑牛和黃牛跑了。
三人日日在外頭瞎逛，對這一代熟悉得很，趁著夜色跑出去老遠。
最終，還是黃牛先撐不住，坐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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