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音說,她特意求從美人居召來樂姬要為元宵夜宴添彩。完顏澈不動聲色的暗許她的準備工作。
今晚,千等萬等終于出來。確實別出心裁,恍若天外飛仙!
哪位君王的帝位,不希望得到上天的護佑?得到天女恭賀與侍奉?
姝妃倒是“懂”他……姝妃……
完顏澈看得出了神,在他的夢想中遨游九天。
自舅舅推算出老二與父皇可能達成某種約定,完顏烈的心就不得安定,總是想搞些破壞。
宴會上,父皇像個沒事人一樣,與眾妃談天,與輔臣說地。而那個擅自進京的人就好像又憑空消失了。完顏烈覺得自己酒氣上涌,必須要出去透口氣了。
宸妃仰著高傲的頭顱,走過游廊時,完顏烈提著個酒壺依在暗影中的台階上喝悶酒。在宸妃發現雲昭之前,他早看到了。
他有時候也去上書房听听課,尤其是父皇整頓上書房後,他為了做樣子,去的次數也多了。雲昭這皮孩子他也見過許多次,學習力超強,師傅講的,過耳不忘,隨著知識的累積,還可舉一反三。雖不惹事,卻不願吃虧。皇子的賬他都不買,還真拿自己當個東西了!
一個野孩子,一個寵妃都被父皇寵的不像樣子。之前懶得跟一個小孩子計較,這會兒他正琢磨怎麼整一整這個皮孩子,讓姝妃有苦說不出,也好出出氣,讓她幫著老二給他添堵!
宸妃就在廊下嘀嘀咕咕的交代宮娥“替”他出手了。
這會兒他腦中忽然精光一閃,姝妃的這個心頭肉,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沒了,她還會與父皇那般好?還會為老二做那許多事?
眾人都在看月華殿頂上的天外飛仙,他就靜靜的看宸妃的那個笨丫頭,磨磨噌蹭,走三步退兩步的向那個小豆丁靠近。
魚藻池距離月華殿有一段距離,重檐相疊,雲昭個子又小。他只听得到樂曲,卻看不到殿頂的舞蹈。
母親這段日子給他講了些樂理,反正煙火還未開始,他閉著眼楮搖著小腦袋細細品味曲中之意。
真是愚蠢的女人養的愚蠢丫頭!愚蠢的小東西還傻乎乎的立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危險已到身邊。
眾人正看仙子起舞,仙子忽然收身立住,一瞬後,又一個縱身,竟從屋脊上飛躍而下,被舍棄的披帛遠遠飄去。再看仙子又在樹上借力又起,幾個騰越,在游廊稍稍一停,再起身便直直落入魚藻池。
眾人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忘了呼吸。
完顏烈眯著醉眼看小東西被推到池中,一聲驚呼後,砸破薄冰,落入水中。小東西似乎是嚇傻了,臨入水前不喚“救命”,而是喚“母親”。
那個笨宮娥剛跌跌撞撞的跑進暗影中,就有一個玲瓏身形從他頭頂飛過,投身池中,更大的碎冰聲傳來。
是極為驕逸的“飛”過!
完顏烈驚了一瞬,也明白小東西要得救了,他便扶著廊柱起身,向池邊走去,手里猶捏著酒壺。
巨大的聲響吸引侍衛們提著燈籠向這邊聚攏,宏福樓上的貴人們也迤迤邐邐下樓而來。
借著逐漸靠過來的燈籠光,完顏烈眼見因冬衣濕重沉下去的小東西被那個飛過來的人給托了出來。
那人滿臉珠水、冰凌顧不上抹,口中急喚︰“昭兒!昭兒!”
雲昭睜開眼楮看到抱著他的人,巨大的驚嚇之下剛要張口哭,卻因喝了幾口水而咳嗆。
雲樹拍拍他的背,讓他把氣息喘勻了。
“昭兒莫怕,莫怕!母親在!母親在!莫怕!”
雲昭汪著眼淚,緊緊抱住母親的脖子。
雲樹一手破冰、劃水來到岸邊,入她眼中的是一雙華貴的靴子。
雲樹抬頭,完顏烈低頭看她。
侍衛們擎著燈籠跑了過來,看這光景,一時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完顏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躬身伸出了手。
雲樹看著他沒有太多表情的臉,將手遞給他,借力矯然出水。
完顏烈本來醉意朦朧的眼楮,在雲樹出水的一瞬,不由微微大睜開來。
只見濕掉的單薄舞衣貼在她玲瓏有致的腰身上,裙擺猶拖著水。借著朦朧光影,她就像是中原傳說中美麗的鮫人魅影一般向他撲過來。完顏烈一時沒能挪開眼,另一只捏著酒壺的手也微微張開,似乎想要接住她。
雲樹並沒有撲到他懷中,踏在岸石上,旋到他的身側,抽回手,後退兩步立定。
“多謝!”
完顏烈捻捻手上的濕意,看著雲樹,沒有說話。
皇帝完顏澈也趕了過來,看到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的母子二人,語中竟然多了焦急之色,“出了什麼事?”邊說邊將身上的外袍脫下,將雲樹母子二人裹了起來,行動自然極了。
雲樹抱緊雲昭,忍住寒噤,望向冷靜道︰“臣妾趕過來時,有一黑影向那里竄去。”
雲樹向入畫躲身的方向指去。完顏澈揮手讓侍衛快去搜查,而看雲樹的目光,關心中多了一絲觀察。
雲昭顫抖著緊緊抱住母親的脖子,落著眼淚委屈的哽咽道︰“是,是入畫推我~母親~”
雲昭的身子不受控制往魚藻池跌去時,驚慌的兩手亂抓,有一點身手的他抓住了入畫的披帛,雖然一瞬間後光滑的披帛脫出手,但巨大驚嚇之下,那一瞬顯得那麼的漫長,他瞥到的是入畫驚慌的臉。
因雲昭與十二有恩怨,入畫替宸妃去上書房看十二時,可沒給雲昭過好臉,他如何能不記得。
“陛下,休听這小東西胡亂攀扯!”人群中的宸妃急慌的聲音都變了。
雲樹沒有與她爭吵,而是懇切的望向完顏澈道︰“臣妾相信陛下明察秋毫,定會還昭兒一個公道。”
完顏澈見雲樹又看老三。
完顏烈不知什麼時候丟了酒壺,行禮道︰“父皇!”
“這位皇子或可為證。”
雲樹推測完顏烈看到了全過程,念在他伸手拉她出水,她想賭一把。
完顏澈讓吳音送姝妃母子先回去更衣。
子雲宮中,一應宮人跪了一地。
偏殿中,雲樹喂雲昭吃了安撫神魂的湯藥,他終于安然入睡了。
雲遙捧了一碗熱姜湯,跪在床前,雖然心中憂懼、愧疚,但開口仍是雲家人被教導出來的冷靜︰
“雲遙做事不力,讓小主人置于險境,任憑爺處罰。只是這麼冷的天,爺要多顧念身子,把姜湯喝了吧。”
雲樹擰眉向雲遙道︰“去外面跪著!”
“是。”
雲遙將手中的姜湯轉給雲想,自己退到院中跪下。
雲想再次將碗端到雲樹面前。“爺,您若身子不適,怎麼照顧小主人?”
雲樹看看雲昭,接了湯碗。
“去看看陛下那邊怎麼樣了。”
“是。”雲想領命退下。
一個時辰後,完顏澈理完那糊涂女人做的事,想姝妃應該冷靜下來了,他總要去安撫一下。他到子雲宮時,院中跪著瑟瑟發抖的一眾宮人,整個宮中冰冷無聲,就像等待著他的處置結果的姝妃一樣沉默。
完顏澈只身進入殿中,看著坐在雲昭床前的雲樹道︰“昭兒還好嗎?”
雲樹回身看他,臉上滿是清淚。
“陛下~您可為昭兒做主?”
完顏澈端聲道︰“自然。入畫看著煦兒長大,因前些日子昭兒與煦兒的齟齬,心生怨恨,喪心病狂做出這樣的事。朕已令人杖斃。”
“僅此而已嗎?”
“宸妃馭下不嚴,朕將她禁足三個月。”
完顏澈撫著雲樹披散著如錦似緞的烏發,微微有些濕冷。眼看雲樹面上表情未變,眸中光彩卻一點點暗去。
他有些想留住她眸中的光彩。“眉兒~你要理解朕……”
宸妃的父親是吏部尚書,在完顏澈登基後,整理吏治確有幫助。
完顏澈雖喜歡她,但不是昏君。雲樹知道,她的砝碼在面對實權時有些不足了,她擦干了眼淚。
“不知日後,我和昭兒在宮中如何立足?”這是今晚一舞的目的。
“你依然是朕寵愛的姝妃。昭兒依然是朕寵愛的義子。”完顏澈說完這話,忽覺這話有些單薄且無力。
雲樹只覺心痛,痛恨她的作為讓昭兒遭這樣的罪,受這樣的委屈。
“陛下是想眉兒將這委屈咽下嗎?”她的委屈還是要讓他知道的。
“眉兒,你要理解朕。”完顏澈又一次道。
雲樹沒有正面回答,深吸了口氣道︰“陛下今晚要留下嗎?”
完顏澈見雲樹說了軟話,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往日溫暖的手,今日格外的涼。
完顏澈握著雲樹的手往寢殿去,待看到滿院跪著的人,雲樹立住腳,冷著聲音對院中跪著的人道︰“既為我子雲宮中人,就當明曉我宮中規矩——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今日疏忽大意之過,所有人罰俸三個月。”
眾人心中一松,剛要謝恩,雲樹接著道︰“下次若再玩忽職守,讓小主人置于險地,杖斃!連坐!”
眾人心中一驚。
姝妃望著完顏澈道︰“陛下覺得這樣懲罰如何?”
完顏澈看著她臉上的冷沉之色,烏黑的眸子透著股狠意。
雲昭是姝妃的心尖子,遇到這樣的事,其他後妃早哭鬧的不成樣子,姝妃卻在听到他的處罰後,連安靜的眼淚都收了起來。宸妃若知道收斂,他還能壓住,宸妃若還和以往一樣由著性子,早晚姝妃不會饒了她。
宮中這些事讓人頭疼,他早就不管了。但他費心把人給弄進宮,這會兒竟有些心疼的樣子。好在姝妃還是理智的。
“他們都是眉兒的人。怎樣懲罰,眉兒決定就好。”
“眉兒只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嗯。”完顏澈含糊道。
真正遇到問題了,他的答案就不像當初那般明確了。雲樹心中清楚。有風來,雲樹禁不住一個寒噤,人往完顏澈懷中貼近一分,聲音也軟下去。
“陛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