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雲樹的話,完顏滄月笑了。
“眉兒啊,你若愛他,就不會想讓他死;你若愛他,就不會想死。”
“那是你不了解現在的我。宋均在哪?”雲樹怒道。
真國二皇子完顏滄月在榻上端坐著,臉頰上還印著雲樹的“五指山”。“我也不知道。”
“你!”
完顏滄月對她一笑。“我逗你的。你夢里在叫那個名字。我很好奇那人在你心里的分量。”
“你!”雲樹不覺又氣又惱。
“我是你的宏哥哥,眉兒不願意的事,我怎麼會逼你呢?”完顏滄月抿著笑,看著她。
她還是那麼相信他,他的什麼話她都信,一個簡單的謊話她都沒發覺,還把所有的心思都露出來。她再怎麼在他面前裝大爺,她還是那個萬般信賴他的眉兒啊!
雲樹懊惱的抓起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遮個嚴實,在被子里悶聲道︰“你出去!不許再進來。”
完顏滄月沒有動。
“出去!听到沒有?”雲樹在被子里吼道。
“我的臉都腫了。這樣出去,被人看到,一定會以為我把你怎麼了。等天黑了,我再出去,好嗎?”
雲樹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窩在被子里悶了半天,終于忍不住掀開被角透透氣時,正湊上完顏滄月的笑臉。她又是一惱,還要再縮回被子里時,完顏滄月抓住被子。
“好了,別悶壞了。我沒有笑你。只是看到眉兒就忍不住開心。只要眉兒是喜歡的,只要眉兒是開心的,就足夠了,我不會逼你什麼的。等你身子完全好了,你想去找你義父,還是去找那個人,都由你,好嗎?不要在屋子里摔東西了,要是覺得悶,我帶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雲樹听著帶著寵溺的溫柔話,愣愣看著他,忘了避開他的手。完顏滄月解揭開被子,為她理了理頭發。
“我是你的宏哥哥啊,不要恨我,不要避著我。師父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這話就讓雲樹有些別扭了。“你父親還活著,母親也還活著,你為什麼會幼年就只身去了趙國?”
對于真國的皇族與宮廷,雲樹這些年也是用心研究過的,但其中的密事,她遠在趙國是打探不到的。
“若是在真國足夠安好,我又怎麼會孤身去趙國?”完顏滄月依舊含著笑道。
“你,你這幾年好嗎?”雲樹終于問出了這一見面就該問的話。
“沒有想象中的好。”
空氣一時有些安靜。雲樹細細的看著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最後望進他幽深的眸子里。
完顏滄月抬手捂住雲樹的眼楮。
“別看了。小時候,你就常常這樣看著我……”
她再多看一會兒,大方的話他都說不出來了。雲樹的睫毛長長的,掃過他的掌心,那感覺是那麼熟悉,熟悉的讓他竭力克制自己。
雲樹扭過頭,垂下眸
子,左手摳右手,右手摳左手,她忽然很像個孩子了……
完顏滄月瞥到窗紙上的胭脂紅梅,岔開自己的心思。
“為什麼在窗上畫梅花?”
“不知道。想畫就畫了。”雲樹眯著眼楮回頭望梅花。
那窗上的梅花,看似一枝老梅,眯起眼楮看,卻能從枝丫梅叢間看出一個人形的輪廓……
完顏滄月一時並沒有看出來,他看似沒頭沒腦道︰“雲嶺他們幾個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你要是擔心你義父,可以讓他們先回去找你義父,給他報個平安,省得他到處找你。你也可以安心養傷了。好不好?”
雲樹看看他,點了點頭。現在不僅是義父,宋均也在到處找她吧?雲樹正低頭琢磨,忽然腦袋一痛︰她究竟算個什麼人?
她是趙國人。父親死于朝堂之爭,她對朝廷沒什麼好感,還心懷怨懟,卻在關鍵時候豁出性命護趙琰出城,還把雲家百多年的家業全給了他。
宏哥哥,他完顏滄月背棄師父,還攻打趙國,即便她心懷怨懟,可那畢竟是她的母國,她的產業,她的人……喔,她的人,他還殺她的人……可是幼時的情誼那麼真,那麼用心……哪怕毒誓在身,被師父逼著,她還是下不了手殺他。如今師父從遺憾、悔恨、痛心中解脫了,沒人逼迫她了,她反倒成了這個真國二皇子的客人了!
孔老二為什麼要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明明都很好養,有一口氣在,她就能活著。她現在就是不倫不類的活著!沒原則,沒立場,沒有大是大非,只有誰對她好。
眾生如蟻,而她能感受到的那不多的好,一點一滴,都是那麼難得,那麼珍貴。為了那一點點別人待她的好,她沒什麼是不可拋的,沒什麼是不可許的,沒什麼是不敢做的!她覺得自己可真是塘底的爛泥巴,可捏可塑,可以生生氣死孔老二的那種!大概雲家的祖宗也要想將她從族譜上抹掉了……
“眉兒,你怎麼了?”
完顏滄月見她面上欲哭又笑的樣子,有些擔心。
雲樹古怪一笑。“堯關的城牆是怎麼塌的?”
“你還記得清風觀的煉丹房是怎麼塌的嗎?”完顏滄月毫無保留道。
雲樹張了張嘴,沒說出來話。她也知道除夕夜京城的巨響是怎麼來的了。誰能想到當初差點要了他們倆小命的一場事故,竟然成為壓垮百年堯關城的最後一根稻草!成為趙琰的噩夢!
“你想要的是什麼?”
完顏滄月看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這天下,和眉兒。”
野心,男人的野心啊!一起讀書,一起長大,為什麼她沒有那樣的野心?趙國雖富庶,江山雖壯美,她只拿它當景致看,從沒想過要讓這些屬于她。難怪她是個小女子了。要問她想要什麼?若是她和宋均一直好好的,她知足了!只是大江南北的這片土地,怕是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見雲樹沒有生氣,而淡漠的垂眸,思緒不知道又飄到了哪里。
“眉兒?”
雲樹抬頭,冷靜道︰“我實在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你想要那天下,就憑本事去贏,不要捎帶上我。我不想攪進那些是非里,我只想要宋均。趙家的天下與我無關,完顏家的天下也與我無關,我只想與宋均有一個我真正的家,哪怕此生此世再不踏足這片土地,有他和義父在,就足夠了。”
他的野心,他夢想擁有的天下,她竟然一絲也不放在眼里。完顏滄月自嘲一笑。眉兒想要的是什麼,他一直都知道,可他一直不願意給。不願意做她的哥哥,不願意留下來陪她,不願意留下來娶她,還一直想霸佔她的好,將自己喜歡的東西強加給她。哪怕是想迂回著與她重新開始,他也覺得自己待她實在不好,實在的壞!
“眉兒,眉兒……”完顏滄月低著頭喃喃。
當初,她對他,並沒有男女之間的喜歡。她大膽的行為,默默承受了,所做的一切,只是想留下他。可那時,他想要的不是一個心愛的女人和小小的家。他利用她對他的情誼,由著自己的心,撩撥了她,拋棄了她……現在,他還是想要她,卻依然不願意窩在雲樹想要的那小小的家里。
意識到長大了的雲樹真的不再留戀他時,他覺得心,從來沒有那樣痛過。那個個頭小小,撒著嬌讓他抱,實際上是為了安慰他的小丫頭,她終于,終于要屬于別人了……他的心痛的受不住了,臉色蒼白起來,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下來。他那接連受到致命傷,疲于擔事的身子脆弱的頂不住了。
雲樹察覺他的異樣,忙扶住他。
這是屈指可數的機會了,完顏滄月由著自己無力的身子歪倒在雲樹懷里。
“哪里?哪里?難受?”雲樹急慌道。
完顏滄月抓住她的手,還未來得及按在自己胸口,失血過多,身子半報廢狀態的雲樹根本撐不住他高大的身子骨,坐都坐不穩,她就被壓到了榻上。
她的身上箭傷、鞭傷也未痊愈,忍著痛沒吭一聲,顧不得這姿勢的窘迫,小心的翻身讓他躺好,才去抽來他的腕子按脈。
“眉兒~”
“哪里痛?哪里痛?”雲樹一臉著急,一手按脈,一手捉著自己的袖子給他擦拭密集而來的汗水。
“眉兒,可不可以,陪我,陪我養好了傷再走?”
雲樹皺著臉責怪道︰“別說這些沒用的!是哪里痛?”
“眉兒,我不勉強你,求你,求你再多留些時間,好嗎?眉兒走了,還有誰那樣掏心掏肺對我好?眉兒,我母親,她都不如你待我好……”
完顏滄月痛苦艱難的樣子,讓雲樹心軟了。她這幅身子……她雖然著急,可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不然路上顛簸起來,缺少藥材,調養不足,也是能要了她小命的。她還如何去見義父,見宋均?
“不該說的話,你不要再說,不該做的事,你不要再做,我就答應你多留一些時間。”
雖然是有附加條件的,這條件刮著他的心,可雲樹答應了,他不由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