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  面上沉寂如水的道︰“你怎麼來了?”
    魏紅袖抬頭看向面前的男子,有那麼一瞬間,她是可能嫁與他做正妃的,奈何世事弄人,如今她是罪臣之女,罪臣之妻,而他是大歷的主人,是君王天子,雲泥之別啊,她忽然有些遲疑,下面的話該不該說。
    但是看見匍匐在自己身邊的魏忠良,她咬了咬牙,還是痛聲道︰“陛下,妾身願意替父受過,他所作的一切是為了我們全家,妾身身為臣子,不敢奢求陛下寬恕父親的罪過,只求陛下能讓臣女代父受過——”
    她拜倒在地,滿聲都是懇求之意,魏忠良已然呆立在一旁了,他竟然不知道,何時開始,自己的女兒竟然這般有擔當了。
    他听見自己干澀的聲音喃喃的道︰“為什麼?”
    魏紅袖看向他,眼中都是濃濃的眷戀和羈絆,那是源于血緣的情深,她綻開一個燦若桃花般的笑意︰“因為你是我的父親——”
    魏忠良被這一句話打的重重的抬不起頭來,他記得,他記得當魏紅袖被蘭博折辱,滿身是傷回家的時候,他是怎麼說的,他還記得自己的妻子哭求著自己為了魏紅袖做主時,自己是如何說的,他說,紅袖已然嫁進蘭府,若是此時他于蘭府反目,必然是禍及魏府,是他啊,是他啊在親生女兒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將她再一次推入火坑中。
    而現如今自己引火燒身,又是她挺身而出,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一生的失敗。
    魏紅袖最後看了一眼魏忠良忽然道︰“父親,你不必自責,這是女兒應當做的。”
    說罷她轉回頭定定的看著明黃座椅上的皇帝,似是在等著答案。
    拓跋  一雙眼眸明亮似星子,似乎能看透人心一般,他緩緩的道︰“你生性並不算如此剛烈,為何會鋌而走險?”
    魏紅袖絲毫不懼,揚起臉來,如實的道︰“因為有人同臣女說過,剛則易折,柔則長存,凡事,活下來才是最要緊的。”
    拓跋  的心狂跳著,有一個念頭呼之欲出,他沉聲道︰“誰告訴你的。”
    魏紅袖面上微動,半晌才鄭重的道︰“臣妾答應過那人不能說——”
    見到她面上的悲戚,有那麼一瞬間,拓跋  明白了,也只有那人能說出來凡事,活下去是最要緊的吧,可是又是為什麼,她自己反而選擇了這條路呢?
    殿內的眾人見到皇帝久久不語,福清清咳一聲,未等到他說什麼,便听見拓跋  道︰“罷了,當年沐氏的事情,你罪孽滔天,但是婦孺無罪,本不該被你牽連,且安國郡主于揭穿四皇子一事有功,但是功過仍舊不能相抵,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在翠山附近給沐老王爺一家修建了廟宇祠堂,你便用你後半生,卻恕罪吧。”
    魏忠良似乎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還是福清機警,道︰“等什麼?還不快快謝恩?”
    魏紅袖早已經淚流滿面,未等到俯身謝恩,便听見了拓跋  的聲音,像是在對自己說︰“凡事,活著最要緊,你莫要辜負她的勸誡。”
    魏紅袖鄭重其事的應了一聲,那是度眼前的男子,也是對那個逝去女子最鄭重的承諾。
    就這樣,魏府遣散了府上的奴僕,只有魏氏三口一同離開了京城。
    魏紅袖並未剝奪郡主封號,本可以安享富貴,但是她依舊堅定的和魏夫人和魏忠良在一起。
    經由此事,魏忠良倒是看破了許多,權勢富貴在最關鍵的時候都不能保全自己性命,反倒是家人能不顧一切的挺身而出,遮風擋雨。
    他便也釋然,心甘情願的去沐氏祠堂恕罪。
    太醫院眾人雖說十分好奇。但是各中緣由,或許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了。
    反倒是陸川,經由兩朝,卻能安穩太醫院院使一職,想來並不簡單,所以眾人對陸川也越發的敬重了。
    拓跋  又召了尚書趙彥成進了御書房,商談了許久,趙彥成才滿臉復雜的離開了皇宮。
    而此時的安妃蕭奈,卻漸漸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天真,她原以為進了後宮,便能陪在拓跋  的身邊,但是她卻不知道,這後宮中竟然這般大,還不如在王府的時候,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是有幾分情分的,但是現如今,她是想見到拓跋  一面也難。
    她不是沒想過辦法,但是無論什麼樣的理由,遞到了福清的面前都會被拒絕。
    玳瑁思來想去便勸慰蕭奈道︰“娘娘,現如今還算好,宮里只你一人,若是來日陛下選秀,那麼多年輕貌美的女子進宮,到時候咱們的處境就艱難了。”
    蕭奈自然也是知道的,她沒好氣的將手上一個紅寶石的戒指摘下來,惡狠狠地摜在地上,道︰“本宮如何不知?可是因為那個賤人的事情,陛下心理是怪我了,你沒看福清那個狗奴才,每次都說陛下為了國事繁忙,將本宮堵在養心殿的外面。”
    玳瑁眼眸一轉,心生一計,湊近了小聲的道︰“奴婢以為,現如今娘娘還是別去惹陛下了,陛下的性子,娘娘應該是知道的,單看他對蕭貴妃的態度,便知道,其實陛下並非絕情的人,您又同陛下有少年時的情誼,青梅竹馬,漸漸的陛下會好好待娘娘的。”
    玳瑁言辭懇切,蕭奈眼中浮現出了絲絲的希冀的神色,但是她語氣中仍然是有些不確定的道︰“會麼?玳瑁,陛下真的會重新在看見我麼?”
    玳瑁將她摜在地上那枚戒指撿起來,那戒指雖然被扔了出去,但是厚重的地毯讓它沒有絲毫的損傷,依舊珠光寶氣,完好無損。
    玳瑁用絹子仔細的擦拭了,才柔聲的道︰“娘娘,日久見人心,您對陛下的在意,終有一天陛下會看見的,那人無論死沒死,這輩子也都別想進宮了。與其和她爭,不如趕緊的展站穩腳跟。”
    蕭奈指尖觸摸上那冰涼的紅寶石,溫潤的觸感讓她的神經也跟著舒緩了下來,她道︰“玳瑁,你說本宮該如何做?”
    次日,天氣晴好,是年節後第一個大晴天,明艷的陽光鍍在雪面上,晃得人睜不開眼楮。
    蕭奈便是這個時候來到壽康宮的。
    此時的蕊枝姑姑正指揮著下人將院內的積雪清掃干淨,為防止雪化了路面濕滑。
    蕭奈神色恭謹的對著蕊枝福了福身子,道︰“臣妾來拜見德太妃娘娘——”
    蕊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蕭奈一眼,見到她桃粉色的宮裝像是一朵嬌艷的桃花,隨好看,卻與這漫天的冰雪季節不合時宜,她收回了目光,笑道︰“安妃娘娘稍等,太妃娘娘才用過早膳,此時正在抄錄經文,奴婢這便去通稟。”
    蕭奈緩緩點頭,看著壽康宮內宮人只顧著自己手上的活計,對自己的到來沒有過多的關注,便知道德太妃處的規矩怕是很嚴格的,想道這里,她的身姿挺得越發的筆直了。
    半晌,蕊枝恭敬的出來,站在門前打了簾子道︰“安妃娘娘,太妃娘娘有請——”
    蕭奈扶了玳瑁的手款步入內,這是她第一次步入壽康宮,原以為這位尊貴的西涼長公主,先帝的皇妃,兩任陛下尊敬有加的的德太妃,宮中必然是極盡奢華的,但是入目處,盡是一些尋常的物件,連那屋頂掛著的蓮花紋的幔帳都有些陳舊了。
    窗前擺著的供養梅枝的白瓶,都是再尋常的不過了。
    她在心中暗暗比較,竟然連自己的嘉瑜殿的都不如。
    轉過了清水山色的屏風,她看見了的德太妃,只穿著一身天青色的常服,頭上一個多福多壽圖案的抹額外,再無其他的珠寶點綴了。
    見到她進來,德太妃放下了手中的筆,旁邊的小宮女適時上前,將德太妃方才的字拿起來放在一旁陰干。
    蕭奈望過去,只見到一旁早就有十數張了,上面密密的寫著︰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
    是用來超度所用的往生咒。
    德太妃見她神色,便率先開口問道︰“安妃可知道,哀家所抄錄的往生咒,是為了誰?”
    蕭奈福了福身子,道︰“臣妾愚鈍,不敢猜測太妃娘娘的心思,只不過這往生咒,用以超度亡魂,難道是為了四皇子和——”
    她話音未落,便聞得德太妃輕笑一聲道︰“四皇子和哀家並無血脈親情,雖說他在時,對哀家算是孝順,但是皇權爭奪,哀家自小便是見慣的,成王敗寇,且四皇子並不算是無辜,死後陛下還能留他皇室子孫的名諱,也算是寬厚了。”
    她緩了緩,隨即面上有些黯然,道︰“哀家是在想念麟兒——”
    蕊枝神色微變,急道︰“太妃娘娘——”
    德太妃擺了擺手,制止了蕊枝想說的話,然後坦然道︰“麟兒無錯,即便他是四皇子的孩子,但稚子何辜,哀家連為他祈福都不成了麼?”
    她眼眶微微的紅了些許,蕊枝知道拓跋麟是德太妃心頭永久的痛,她嘆息一聲,便也不多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