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神色一凜,轉回頭看見那人,連忙抱拳道︰“王統領——”
    王朗一身紫金鎧甲,帽子上一束大紅色簪纓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搖擺著,十分的威武。
    他闊步上前,撥開高遠散落的發絲,蹙眉道︰“高先生?”
    那侍衛見到王朗如此,試探性的問道︰“統領認識此人?”
    王朗來不及解釋什麼,伸手便探了探高遠的鼻息,只覺得呼吸微弱,連脈搏也虛弱無力,他忙道︰“將人抬著,跟我進宮。”
    此時養心殿內,拓跋  正看著內務府送來的花名冊出神,忽然福清匆匆忙忙的進來道︰“陛下,禁衛軍首領王朗求見。”
    拓跋  頭也不抬的在那花名冊上寫下了什麼道︰“帶進來吧。”
    王朗才一進殿,便跪倒在地,沉聲道︰“陛下,臣在宮門前巡防,發現了高先生渾身是傷的倒在那里。”
    拓跋  手中的筆一頓,下意識的問道︰“什麼?受傷?可是嚴重?現在人在哪里?”
    福清忙上前道︰“奴才已經將高先生安頓在偏殿了,已經著人去請陸太醫了。”
    陸川到的時候,拓跋  已經在偏殿了,見到床上的人的時候,陸川明顯下了一跳。
    拓跋  神色也陰沉的可怖,福清忙上前道︰“太醫快看看吧———”
    陸川上前,只見到內侍正不斷的替高遠擦拭著身子,身上沒有一個傷口,但是用過的汗巾上卻殷紅一片。
    陸川湊近了一看,才察覺到那血竟然是從高遠手臂上的毛孔中滲出來的。
    陸川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忙替高遠診了脈,只覺得,那脈象虛弱無力,時快時慢。
    忽然,高遠動了動,嘴唇囁嚅著什麼,陸川離得最近,听的也真切,那是一個名字,是禾曦,高遠重復著,只有禾曦二字。
    陸川心中微酸,讓人先熬了補血益氣的藥上來,讓高遠服下。
    又研磨了一些止血的粉末,一點一點的擦拭在高遠的皮膚上。
    但是無論什麼藥物,都阻止不了高遠的皮膚上滲出的血跡。
    陸川從未經手過這樣的事情,額頭上都冒出了些許的冷汗來。
    拓跋  忽然道︰“他是從苗域趕回來的,許是蠱蟲也說不一定,和朕體內的一樣?”
    陸川被提醒了,忙道︰“還請陛下將臣給您配置的藥丸拿出來一些給高先生服用下看看。”
    拓跋  從懷中拿出一個烏黑的小瓷瓶遞給了陸川,這藥是陸川翻遍了古籍,才研制出來的,他到了幾顆塞進了高遠的口中,微微抬了抬高遠的下巴,讓藥丸順著喉嚨滾下去,才輕聲道︰“微臣慚愧,找了許久,也只是研制出了能讓陛下體內蠱蟲沉睡的法子,卻是治標不治本,原想著高先生會有辦法,卻不想高先生竟然也變成了這幅樣子。”
    拓跋  道︰“苗域蠱毒從不外傳,典籍記載也少,陸太醫不必如此自責。”
    說話間,藥效已經起了些許的作用,只見到手臂上已經停止了繼續滲血,福清指揮著內侍幫高遠擦拭身後,才帶著眾人退了下去。
    殿內紅燭高照,燭心跳動的火焰將拓跋  欣長的身影映照在金磚琉璃的牆面上,像是一尊天神雕塑。
    半晌,躺在床上的高遠霍地睜開了雙眼,他雙眸赤紅,滿布血絲,顯然是好幾天沒睡過。
    他神色先是一怔,隨即好似是明白了自己所在之處是哪里,他掙扎著起身,陸川忙上去制止道︰“高先生不可,你現在身子——”
    但是高遠哪里在意這許多,一把甩開了陸川的攙扶,但是他是虛弱透了的人,即便是掙扎,力氣也是極小的,這般推搡陸川,卻將自己差點推倒。
    高遠呼吸有些急促,艱難的道︰“拓跋  ——我——我問你——禾曦呢——”
    他顯然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這句話說的完整。
    拓跋  只是站在他床邊一尺遠的地方,不言不語。
    高遠顯然是氣急了,手掌費力的撐著身子,然而身子一歪,竟然從床上跌落了下來,十分的狼狽。
    陸川忙上前攙扶,高遠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然而一雙血紅色的眸子卻死死的盯著拓跋  ,等著他的答案。
    拓跋  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這個他從未見過的高遠,道︰“她死了。”
    他親眼看見高遠眼中的堅持和剛毅一點一點的破碎,化作了零星的水汽,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高遠這麼失態。
    高遠忽然瘋了似的掙扎起來,方才止住的血跡,又順著他的皮膚一點一點的滲出來,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浸透了新換好的月色中衣。
    陸川忙勸道︰“高先生,您冷靜一些——”
    高遠卻好似听不見一般,只是掙扎著,脖子上青筋暴起,像是一條青蛇隱在皮膚下方一般。
    拓跋  道︰“陸川,你放開他——”
    陸川雖然不願,但是皇帝的命令他還是不能不听的。
    他松開了高遠,只見到高遠踉蹌幾步便到了拓跋  的身邊,單手成拳,沖著拓跋  揮去。
    拓跋  也不閃躲,一拳打在他的面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力道。高遠卻好像沒有絲毫的察覺一般,一拳接著一拳,倒是手上不斷滲出的血液染紅了拓跋  的臉和衣服。
    一個人機械的揮著拳頭,另外的一個人機械的承受著,陸川忽的有些動搖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見到有人沖了起來,身著粉紫色牡丹錦龧裙的蕭奈便沖了進來,厲聲道︰“高遠,你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拓跋  不悅的蹙眉,候在門口的福清忙跟進啦跪在地上道︰“奴才該死,攔不住安妃娘娘——”
    蕭奈站在拓跋  的身邊,長眉入鬢,鬢發高聳入雲,顯然已經是一身宮妃的打扮了,她急道︰“大膽福清,你在陛下身邊服侍,竟然放任這樣的人冒犯陛下,若是陛下損了龍體,你們可擔待的起?”
    福清和陸川忙跪倒在地,恭敬的道︰“請安妃娘娘恕罪。”
    高遠呆呆的看著自己面前的拓跋  又看了看一身華服的蕭奈,道︰“安妃?哈哈哈哈,拓跋  ,你做事何必如此決絕?禾曦做錯了什麼?你要如此待她?”
    蕭奈听見禾曦的名字心頭便是一跳,她強忍著嫉恨之意,道︰“她的死和陛下並不干系,是她自己引火自焚,一個人自己想尋死,旁人怎麼攔得住?”
    拓跋  的神色沉沉,冷眼看了蕭奈一眼道︰“什麼時候朕的養心殿,也是你說了算的了?”
    蕭奈神色一滯,才訕訕的道︰“陛下,臣妾只是——一時心急,又逾越之處,還請陛下饒了臣妾這一次。”
    她盈盈拜倒,身段弱柳扶風一般,不盛嬌弱。
    但是拓跋  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看著高遠道︰“是朕的錯。”
    高遠卻搖頭道︰“不是,是我的錯,拓跋  ,是我把她送到你身邊的,是我的錯,怪不得你。”
    他舉起了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臉上,緊接著又是一巴掌。
    他喃喃的道︰“是我,給了她那樣的容貌,若不是這樣,你也不會想著送她進宮,幫你完成你的大業,是我的錯——”
    拓跋  冷道︰“進宮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沐氏一族的血海深仇,自然是要她自己報——”
    蕭奈神色大震,這一瞬,她終于明白了,為何拓跋  那麼相信,禾曦不會叛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忽然有些慶幸,自己做了這樣的選擇,因為這個曾經嫁為人婦的女子,都可以在拓跋  的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記,可想而知,拓跋  對她的用心。
    高遠听得拓跋  的話,極輕極淡的笑了,他道︰“可是為什麼呢,分明可以重新開始了,為什麼呢——”
    他似乎是有些怔楞,不由得想起了曾經他們在南疆的時光,他見到禾曦的第一面,見到拓跋  的第一面,每一次療傷,竟然一幕幕清的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猩紅一片,他恍然間覺得這血不是自己的,而是禾曦的。
    他想用手擦去,但是卻擦,那血流的卻越凶。
    拓跋  看不下去了,對著陸川道︰“再給他服些藥——”
    陸川應了一聲,誰知道還未觸及高遠的身子,便被高遠揮手打斷道︰“我不要你的藥,她現在在哪里,我要去看看她——”
    福清看了看拓跋  又看了看高遠,才為難的道︰“高先生,您現在有傷在身,小主的牌位被供奉在靈秀宮,依奴才愚見,您還是養好了傷,再去也不遲——”
    高遠神色淡淡的,頗有幾分嘲諷的道︰“養好了傷?這傷是養不好的,帶我去吧。”
    福清求助似的看向了拓跋  ,拓跋  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高遠的神色已經有些淡漠而疏離了,他看了看拓跋  ,道︰“這些小事就不勞陛下費心了。”
    拓跋  知曉高遠的脾氣,嘆息一聲,便揮手讓人尋了一個機關椅來,由陸川推著高遠朝著靈秀宮去了。
    蕭奈見到無人理會自己,也跟著去了。
    門口看守的雨雪,見到高遠如此,心中大驚,他還記得瑞安對自己的幫助,現在見他師父如此落魄,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