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朝著禾曦的身後看了看,有些嚴肅的道︰“娘娘現如今身子不適,便應該好生歇著,不該來這種地方——”
    旁人只覺得是醫者佛心的囑托,但是唯獨禾曦知道他語中的深意,想起自己的計劃,禾曦心中隱隱有些愧疚,便柔了聲線道︰“是,陸太醫說的是,只不過是有心事未了——”
    陸川眼中閃過一絲晶瑩,他著實是心疼禾曦,此時卻表現不得。
    但是正是陸川這般正顏厲色,越發的讓站在不遠處的拓跋琛堅信,他是擔憂禾曦腹中的孩子,只要他將拓跋  企圖把控幼子的意圖公布于眾,便會被世人唾棄。
    福清和陸川一路護送著禾曦回來靈秀宮,確認身體無誤之後,才離開。
    福清也回了養心殿去復命了。
    等到眾人都走後,拓跋琛才從暗中走出來,陰沉著道︰“放才朕一路過來,看宮里的禁衛似乎比往日多了許多,想來他也是有防備的,你可是有辦法?”
    禾曦看著他方才在一個內侍和太醫面前,都謹小慎微,此時卻趾高氣昂的樣子,不覺得有些嘲諷,再加之這一身太監的服侍,心中當真是快意——
    禾曦佯裝柔弱的起身道︰“臣妾知道一處密道,正是在秋露殿,只不過通往哪里臣妾並不知道,不如陛下先去躲上一陣,若是能走出去,必然是極好的,若是不行,想必密牢那邊馬上就會發現不對勁,屆時宮中大亂,趁著這個機會出去也是好的。”
    拓跋琛略一思索,便決得可行,他忙起身道︰“事不宜遲,若是密牢那邊發現了,怕是真的走不了。”
    禾曦看著拓跋琛這般自私自利的樣子,心中越發的不屑,但是他說的對,若是真的被拓跋  發現了,當真走不了了。
    這般想著,忙吩咐了如意去開角門,自己則帶著拓跋琛一路從小路朝著秋露殿去了。
    福清回了養心殿,果然見到養心殿內燭火通明,一個修長的身影映在朱漆雕花的長窗上。
    他才靠近了殿門,便听見了拓跋  的聲音傳來道︰“事情辦好了?”
    福清恭敬的進殿,用銀針挑了挑燭火,讓火光照的更亮了一些,這才回道︰“回陛下的話,辦好了,奴才親自將曦妃娘娘送回了靈秀宮。”
    拓跋  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了案幾上,蹙眉道︰“她——可是有什麼異常?”
    福清想了片刻道︰“異常?陛下是如何知道的?曦妃娘娘臨行前,突然腹痛,但是依舊堅持去密牢,不過陛下放心,奴才已經請了陸太醫,已經診過脈了,並無大礙。”
    可是不知道為何,拓跋  總覺得今晚心中好似有些不安,好似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般,他揉了揉額角,福清見狀,忙斟了一杯茶水遞了過去,哪知道拓跋  手中一斜,竟然有些許的茶水潑灑出來,福清神色一慌,忙跪倒在地沉聲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未等到拓跋  說話,便听到一個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小太監神色慌張的幾乎是跌了進來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密牢來人——說——說四皇子不見了——”
    “你說什麼?”拓跋  倏地從椅子上站起,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了什麼,他怒道︰“看守的人呢?”
    那小太監聲音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道︰“曦妃娘娘今日奉了陛下的旨意前去探望,離開的時候,也沒有什麼異常,但是自從娘娘走後,四皇子便不再高聲咒罵,只是躺在石床上,看守的人覺得不對勁,這才打開了牢門進去查看,卻不想——卻不想躺在里面的並不是四皇子,而是個內侍——”
    福清臉色倏地蒼白了起來,他忙問道︰“內侍——是不是面容清秀?”
    那小太監知道的卻也只有這麼多了。
    福清忙道︰“陛下,曦妃娘娘原本只帶了如意姑娘一人,但是後來腹痛,如意姑娘人手不夠,特尋了一個信得過的內侍隨性,想必那內侍——”
    “好,當真是極好,信得過的——”拓跋  忽的笑了起來,但是那星子一般的眸中卻沒有絲毫的笑意,繁雜不明的情緒揉碎了點點的光暈灑在眸中,泛著寒意。
    他闊步出去,福清不敢耽擱,也趕緊起身跟了出去。
    然而到了門口的時候,已然見不到拓跋  的身影了。
    那小太監驚得合不攏嘴,福清喃喃的道︰“出大事,這是出大事了——”
    他從未見過拓跋  這般樣子,一時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辦,只能先跟上去再說。
    拓跋  覺出了有風聲在自己的耳邊呼嘯而過,他腳下不停,幾個縱身,便躍出去丈遠,但是葉落無聲,竟然沒有任何一個禁軍,有發現他。
    一路到了靈秀宮,才發現已經落了鎖,熄了燈。
    再尋常不過了,他輕車熟路的尋到了禾曦的寢殿,門口正有幾個小宮女在守夜,見到了突然出現的拓跋  ,驚訝的合不攏嘴,未等開口詢問,便見到拓跋  推開了寢殿的門,眾人面面相覷,這新帝夜闖妃嬪宮中,不讓下人傳報,更是直接沖進去,更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宮里面的人向來慣會看旁人眼色的,此時新帝才登基,俗話說新官上任還有三把火,現如今更時明哲保身要緊。
    許是都是這般想著,跪了滿院子的宮人,竟然沒有一個人來勸阻,福清追進來,便見到的是這樣的一幅場景。
    拓跋  徑直走到了寢殿內,一把掀開了楠木雕花大床上的帷幔,層層疊疊,伴隨著幽幽的淡香,像極了禾曦的性子。
    在拓跋  掀開那簾子的一瞬間,他心中隱隱的還是有些期待的,期待著能看見自己想看見的情景,但是他失望了。
    床榻上整潔一新,好像根本沒有人睡過一般,但是這宮里的任何一處,都保留著禾曦尚且在時的樣子,甚至連桌上還有一副寫完的書卷,他走過去,只見到上面工整的寫到︰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竟是詩經中的一首,名曰《葛生》,是祭奠亡夫的悼詞,亡夫,亡夫,那一刻,拓跋  的心中似乎在隱隱作痛,呼吸也漸漸的有些不穩,月七站在門前,提醒道︰“陛下,您當心身子——”
    拓跋  將案幾上那頁單薄的紙張一點一點的收進了掌心中,他沉聲道︰“月七,去,審問這院子里面的每一個人,問清楚曦妃的下落。”
    月七點了點頭,拓跋  頹然的癱倒在椅子上,內心的挫敗感竟然似泉水一般,一浪一浪的涌了上來。她竟然終究還是選擇了拓跋琛,她寧可和他死,也不願意繼續留下來,留在自己身邊麼?
    另一邊,禾曦知道依照拓跋  的能耐,不久就會查到這里,所以她不得不加快了行動,拓跋琛見到她輕車熟路的帶著自己來到了秋露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听說先祖當年為了良妃,大興土木,原是為了這密道——”
    禾曦並不說話,只是讓如意帶了火把,打開了機關的門,拓跋琛第一個閃身進去,絲毫不敢留在身後的禾曦,听的石門咬合的聲音,拓跋琛這才回頭,見到了禾曦,不由得蹙眉道︰“朕帶著你,有諸多不便,你還是暫且——”
    禾曦卻笑道︰“這密道內錯綜復雜,臣妾只帶著陛下找到出路,便會折返回來——”
    見到禾曦如此識大體,拓跋琛神色才微微的緩和了些,如意臉上的鄙夷的神色,早已經不掩飾了,眼前的男子,失去了那尊貴無上的位子,此時竟然和市井之徒無意,那種自私自利,貪生怕死,急功近利,獨斷專政,沒一點都那麼的可悲可笑。
    三人走在狹長的甬道中,禾曦听著水滴滴答的聲音,和拓跋琛因為緊張而粗重的喘息聲,她的眸子在黑暗中越發的顯得明亮,像是在黑暗中行走的貓兒,她忽然淡淡的開口道︰“陛下,事情的真相真的是福公公和賢王殿下說的那般麼?”
    拓跋琛的腳步一頓,轉回頭,只見到禾曦正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他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禾曦有些想奇怪,見到他不答,禾曦便又道︰“他們說的都是對的是麼?”
    拓跋琛徹底被激怒了,他一把鉗住了禾曦的脖子,怒聲道︰“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竟然敢這般跟朕說話?朕勸你,最好安分守己,帶著朕離開這里,否則——”
    如意想上前,卻被禾曦制止了,禾曦毫不示弱的盯著拓跋琛的眼楮,一字一頓的道︰“怎麼?陛下是還想處死我一次麼?”
    拓跋琛手中力道一松,道︰“你說什麼?”
    禾曦惡狠狠的一把推開了拓跋琛,道︰“拓跋琛,我等這一日已經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