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光沉沉的掃過那些物品,忽的見到了旁邊一個紫檀木的錦盒,樣子有些奇怪。便拿起來看了一下,只見那錦盒的下面,有一塊拇指深的空隙,那四周還有一些干透淡黃色痕跡。
    禾曦細細的摸著,道︰“是魚鰾膠——”
    寶珠也湊上來看了看道︰“的確是魚鰾膠,奴婢家中父兄是手藝人,所以奴婢多少也知道一些,不過,即便是用了魚鰾膠,怎麼涂抹的外面都是,宮里的工匠滿,未免太過于粗心了。”
    禾曦搖頭,指著那痕跡道︰“不對,不是涂抹到了外面,而是原本這處沾了東西。”
    寶珠好奇的道;“可是這麼點魚鰾膠,即便是沾了東西,也會脫落的,有經驗的匠人,都是用暗榫和魚鰾膠結合的,防止脫落,這四周根本沒有榫眼——”禾曦腦中閃過什麼,忽而沉聲道︰“若是那人就想著要它脫落呢?這樣便會有東西隨著一起掉出來——”
    白芷一把奪過了這東西,呼吸都有些急促的道︰“這是哪里來的,寶珠,這是哪里來的?”
    寶珠被她死死的抓著衣襟,有些慌亂的道︰“這是——這是事發之前,靜貴人送來的,小主幫靜貴人尋到了耳墜,靜貴人便送了東西過來,您也看過了,奴婢便將它放到了庫房。”
    白芷喃喃的道︰“是她,一定是她,那封信一定是放在這里的。”
    這般血氣上涌,她已經已經病久的人,又如何受得住,她眼前一黑,便暈厥了過去。
    禾曦忙讓如意去請太醫,然後自己和寶珠將人扶回了寢殿中,因著這次去的人是如意,太醫院的人不敢得罪,很快,如意便領回來一名太醫,那太醫幫白芷診了脈相,隨後一臉驚恐的跪在地上道︰“曦妃娘娘,小主的身子已經虛透了,臣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禾曦端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著他道︰“本宮真的想不到,太醫院竟然連小小的外傷都醫治不好,虧得還一個個自詡懸壺濟世,可是對得起這醫者的名聲!”
    那太醫慌得伏在地上直喊冤枉,禾曦心中一片涼薄,煩躁的擺了擺手,讓他退下了。
    寶珠端了藥進來,扶著白芷起身,將藥吹涼了喂下去,但是此時的白芷已然是油盡燈枯了,喂下去的藥,大半全都灑了出來。
    這個時候,如意回來搖了搖頭道︰“娘娘,並沒有找到掉落下來的紫檀木,是不是咱們猜的不對?”
    禾曦搖了搖頭,方要說話,便听得那邊寶珠聲嘶力竭的喊道︰“小主——小主——”
    禾曦驀地轉頭,便見到白芷已經將好不容易喂下去藥全部都吐了出來,淋淋灕灕的吐了一身,顏色也漸漸的轉為鮮紅色,那是鮮血的顏色。如意反應的極快,道︰“想來太醫還未走遠,奴婢去請。”
    禾曦一遍幫著寶珠清理,一遍道︰“快去。”
    她的手才觸及道白芷的身子,便覺得她身子止不住的抽搐著,牙齒咬得死死的,但是依舊有血液從口中不斷的溢出,寶珠早就慌了神,哭得不能自已。禾曦見狀,對著寶珠道︰“快拿了軟木來,你們小主這樣,怕是會咬了自己的舌頭。”
    寶珠腳下發軟,忙撲向一旁的妝奩,翻找著,禾曦覺得白芷忽的握住了自己的手,力道極大,她一雙眼楮中透著紅色的血絲,死死地盯著禾曦,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似乎是有話要說,但是身體的抽搐讓她只能發出野獸一般的悶哼聲。
    禾曦心中有些觸動,道︰“你堅持一下,太醫馬上就來了,你放松——”
    但是白芷卻毫無反應,依舊死死地鉗著禾曦的手腕,驀地,禾曦反應過來道︰“若是陷害你的人是靜貴人,那她定然和刺客的事情有關聯,哪怕是為了麟兒,本宮都饒不了她,你放心——本宮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她的話音才落,禾曦便抓著自己手腕的力道一點一點的松了下去,白芷的眸光中閃過一抹笑意,她是信了禾曦的,從最開始,她便相信禾曦一定會在這個宮里活下去,因為她太聰明了,最主要的是,她的眼中沒有情愛。
    這是在這個皇宮中最難能可貴的,若不是她見過那樣清冷的禾曦,或許自己也不會這般討好利用。
    或許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或許一直到了現在,白芷自己才想清楚,禾曦在她心中,好似是一縷溫潤的光,善良坦蕩,像是跳脫于紅塵外的謫仙,不沾染污穢,那是自己一生也達不到的,她沒有辦法不去計較算計,沒有辦法不權衡,也正是因為這樣,她便更喜歡親近禾曦,親近那樣的品格。
    白芷,古籍中記載,多生河東川谷下澤、林下、溪旁、灌叢和山谷草地,依附而存,性喜陰,一如她的人一般,但是在她短暫的生命中,偏偏有一縷光,是她想追逐的,可是世間萬事萬物,或許有些事情早已經命中注定了吧。她眼神漸漸的渙散了起來,喃喃的道︰“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闢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汨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  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那是屈原的《離騷》,她多想,自己便是那離騷中的白芷啊,她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手也無力的滑了下去,寶珠終于尋來了軟木,但是見到白芷這個樣子,手中的軟木便脫了手,她用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白芷已然沒了力氣,只能一張一合著蒼白的唇瓣,但是最終,她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
    她唇角微微上揚,一行清淚便自眼角滑落,手也無力的垂落下來,她也終究是去了——
    寶珠跌坐在地上,無聲的流著淚,如意帶著太醫回來的時候,才推開門見到此情此景,便已然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太醫走到了白芷的床前,試了試鼻息,然後面露難色的跪倒在地道︰“娘娘——白答應她——已經去了。”
    禾曦端坐在塌前,鬢間的珠翠在臉頰上投下了暗影,她聲音淡淡的道︰“本宮知道了。”
    她深吸一氣,站起身,寶珠抽噎的道︰“曦妃娘娘——奴婢——奴婢——”
    禾曦面無表情的道︰“寶珠,替你們小主更衣梳洗,本宮去養心殿稟告陛下——還有,若是你還想為了你們小主討回公道的話,今日發生的事情,便爛在肚子里。”
    寶珠俯身叩首道︰“奴婢知道了,就算是死,奴婢都不會透露出半個字——”
    禾曦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算是走出來儲秀宮。看都沒看那太醫一眼。那太醫只好一直留在儲秀宮,等著人來。
    拓跋琛听聞了白芷的事情,僅僅是楞了一下,隨即道︰“既然人已經去了,讓內務府操辦了吧,對了,現在德太妃壽辰在即,不要大操大辦了。”福清點了點頭,下去吩咐了。禾曦似乎早就知道了皇帝會是這樣的態度,他本就是生性涼薄之人,可憐白芷一聲都想在他的身上博得半分的恩寵。
    她微微的屈膝道︰“陛下,白才人繡工卓絕,曾今她答應贈與臣妾一副美人圖,臣妾想留下,已留念想。”
    皇帝看了她一眼,奇道︰“怎麼?白氏牽扯到了麟兒的事情中,又算計過你,你還姑息她?”禾曦抬起頭定定的瞧著拓拔琛道︰“前一事至今還沒有定論,至于後一件事情,她雖算計了臣妾,但是初心也確實是可憐,她對陛下一片真心,臣妾實在是怪她不得。還望陛下垂憐。”
    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拓跋琛嘆息一聲從椅子上起身,拉著她的手道︰“好了,左右不過是一件繡品罷了,你若是喜歡,朕讓宮里的繡娘們,多繡幾副,拿給你選一件你最喜歡的如何?何必留了她的東西,沾染晦氣。”
    禾曦卻搖了搖頭道︰“陛下有所不知,這幅圖,是白答應從前所繡,那時臣妾初初入宮,陛下對臣妾便百般愛護,雖後面重重,但是在臣妾心中,那段時日,是最開心的。”
    她滿目的柔情,似乎要將拓跋琛都溺了下去,拓跋琛將她攬在懷里,一只手撫上了她的肚子,柔聲道︰“朕知道你傷心,但是逝者已去,你跟朕還有孩子,你也要好生照顧自己,至于白氏的事情,朕應了你便是。”
    他揮了揮手,道︰“馬上傳旨內務府,便說若是在白氏庫房中尋得那美人圖,便送到靈秀宮,不可怠慢。”
    馬上有宮人應聲退了下去,拓跋琛愛憐的輕撫了禾曦的發髻,道︰“好了,你也回宮吧,別累了自己。”禾曦十分乖順的點了點頭,從拓跋琛的懷里退出來後,輕輕俯身後,便轉身離開了。
    路上,如意不解的問道︰“娘娘,那美人圖臣妾看著咱們庫房中也有一幅——”
    禾曦混不在意,只是沉沉道︰“根本沒有什麼美人圖,本宮只不過是借由這個事情,讓人找那日拿走紫檀木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