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 四十歲，程秋亦四十一。
這年，柳舒 在她鬢間發現第一根白頭發。
彼時程秋亦正單腳站在墊子上練瑜伽，柳舒 端著茶杯經過，眼尖地瞥見她鬢角一根銀白色的發絲，摻在一大片黑發里，差點就被柳舒 漏過去了。
柳舒 放下茶杯，順手摸上程秋亦的頭，要把那根白頭發拽了，真要去拽的時候那根頭發卻混進黑發里找不著了。
“你干嘛呢？”程秋亦結束金雞獨立的姿勢，端起柳舒 的茶杯喝了一口。
柳舒 專心致志在她頭上扒拉，不說話。
“舒 ，你怎麼了？”程秋亦又問。
“別動！”
程秋亦像被人點了穴道一樣，果然一動不動。
柳舒 在那一片頭發里扒拉了好幾分鐘，終于把白頭發拽下來，程秋亦只覺頭皮一點刺痛，笑道︰“舒 ，你揪我頭發做什麼？”
“秋亦，你長白頭發了。”柳舒 拿著那根頭發在程秋亦眼前晃了晃。
程秋亦定楮一看，還真是白頭發，“算算也到了該長白頭發的年紀了。”
柳舒 看看程秋亦微眯的眼角，那里已經開始有了細紋。
程秋亦這兩年不像十年前那麼在意自己的外貌，倒是柳舒 對她的在意更多一些，程秋亦胖了、瘦了，什麼時候長了皺紋，柳舒 一眼就能看出來，跟火眼金楮似的。
“十五年了。”柳舒 拉著程秋亦的手，並排坐在躺椅里。
那一張躺椅也陪了她們十五年，扶手上的老漆掉了好幾塊，還有宋璐瑤小時候牙齒咬出來的幾個印子，椅身沒從前結實，兩個人坐上去，嘎吱嘎吱地響。
“當年瑤瑤吵得我們倆睡不著覺，轉眼都上高中了。”柳舒 靠著程秋亦的胳膊，“博明小時候多胖啊，現在又高又帥，那個小胖子還在我眼前晃悠呢，明天他都要結婚了。”
“秋亦，你說這時間怎麼過的這麼快呢？”柳舒 抬頭問程秋亦。
程秋亦低頭親親柳舒 的鼻尖，“你還和從前一樣，一點沒變。”
世上哪有不變的人，柳舒 愛笑，眼角的皺紋長得比程秋亦還早一些。
“明天博明婚禮，阿英和阿千來嗎？”
袁英是個閑不住的人，帶何墨千這幾年滿世界瘋跑，見不著人是常有的事。
“來，下午到。”
柳舒 想起從前袁英和何墨千的折騰，到現在都還心有余悸。袁英性子烈，何墨千表面上悶不吭聲，實際也倔，這麼對峙著好幾年才有了眉目，磕磕絆絆過到現在，著實不容易。
程博明上了大學就搬出去了，臥室空了出來，袁英和何墨千干脆直接住在程秋亦家里。
袁英的性格一點沒改，見程秋亦第一眼就損她，知道程秋亦長了白頭發更了不得，恨不得腦袋湊到程秋亦眼楮里，“瞧瞧姐姐這頭秀發，保你一根白頭發都找不著。”
“是找不著，昨天剛染的。”何墨千在後面冷不丁拆台。
袁英討好地在何墨千耳邊說悄悄話，“阿千，外面呢，好歹給我點面子。”
何墨千瞅她這一臉狗腿的樣，眼底染上笑意，袁英也樂呵呵的，要是她有尾巴，早翹天上去了。
“行了啊，怎麼比我和舒 還能膩歪，趕緊過來吃飯。”程秋亦看不過去，去廚房端菜去了。
吃完飯四個人剛好湊個牌桌打麻將，程秋亦和何墨千都是半桶水的水平，柳舒 從前陪她媽打麻將練起來的牌技，袁英愛玩，也是打麻將的老手，牌桌上程秋亦給柳舒 喂牌，何墨千幫著袁英，剛開局就殺得血雨腥風，袁英放出狠話來，大戰三百回合，打到天亮為止。
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身體哪有年輕時候經得熬，到了十一點就困得不行，說了打到天亮，十一點半就散了。
“果然老了，不服老不行啊。”袁英感慨，“連程博明那個小胖子都結婚了，對了，她媽怎麼樣了？”
“不清楚，听博明說就那樣，能認人了。”程秋亦道。
“那葉淨呢？十幾年沒听見她的消息了吧？”
程秋亦搖頭，“不知道，那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我也懶得打听。”
柳舒 打了個哈欠，眼楮都快睜不開，“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睡覺了。”
何墨千也明顯有了困意，無意間扯起來的話題就算結束了。
年紀越大忘性越大，提起十幾年前，程秋亦記著的都是柳舒 的好，那些恩恩怨怨，她早就記不清了。
程博明的妻子是他大學同學，很秀氣的一個小姑娘，圓圓的杏眼，有點像誰，細看之下又一點不像。
程秋亦和柳舒 算是程博明這邊的長輩，女方家的長輩程秋亦早就見過，都是老實本分的市井小民，人也很溫和。
“姐，舒 姐，謝謝你們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程博明給程秋亦敬茶，這是他第一次稱呼程秋亦為姐，說來可笑，他們血緣親情淺薄，師徒情分卻極深，雖然最終程博明還是沒能實現他打敗程秋亦的願望。
柳舒 很激動，端著茶手都在抖，“好，好……博明，你們以後好好過。”柳舒 有幾分能體會自己的母親當初非得讓自己舉辦一場婚禮的用意，這是一場莊嚴的儀式，見證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得到幸福。
程博明和柳舒 對視，眼神清明坦蕩，從前的那些心思早就放下了。
“謝謝師娘。”
這場婚禮比程秋亦和柳舒 十幾年前鬧著玩的婚禮盛大的多，老師、同學、親戚……認識的不認識的，幾十桌人，熱熱鬧鬧滿滿當當，看著喜慶。
柳舒 卻覺得，還是自己的婚禮最好，最完美。她把左手伸到程秋亦跟前，就那麼看著程秋亦，程秋亦心領神會，也伸出了左手。
兩枚一模一樣的戒指，經歷歲月的磨礪，光澤依舊如新。
“秋亦，你說我們還能在一起多少年？”
“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