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次性害死了兩個？”
慕雲玖震驚之下，沒有顧忌太多在表述方面的問題。
而易爻也並沒有在意，點點頭，“是的，我的父親和祖父，都是被老首領害死的，他們從小就被在飲食里放一種慢性毒藥……”
“就是那個長參延神丸？”
慕雲玖敏銳的抓住了重點，然後，看向了顧卿夜。
她記得，顧卿夜曾經問赫連城，易爻平時吃的都是什麼藥。
而顧卿夜點點頭，篤定的告訴她，“沒錯，就是那東西，雖然的確是以長參，還有其他珍稀藥材制成的，但卻多了一味小黃參，神不知鬼不覺的摻在其中。”
“小黃參？”
“對，小黃參其實也是滋補之物，但卻和這味長參延神丸之中，其中一味三陽花藥性相克，使得這長參延神丸徹徹底底變成消磨生命的毒藥。”
顧卿夜緩緩解釋道。
慕雲玖難以置信，只覺得心口像是被大錘狠狠地擂了一記，悶悶地。
而易爻卻輕聲說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還想快一點死去呢，只不過，等不到你們來，我還不能死的。”
“為什麼？”
慕雲玖無法理解他的想法，便問道，“都已經這樣了，你還關心這些人嗎？”
易爻搖了搖頭，回答她，“不是的，我關心的人，也只有一個罷了。”
“赫連城？”
“對。”
“我還是無法理解。”
慕雲玖覺得心中五味陳雜，而顧卿夜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說道，“易爻的父親去世後，老首領也很快去世了。”
頓時，慕雲玖一怔。
難道是——？
她看向顧卿夜，而顧卿夜朝她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易爻的父親，大概是知道自己難逃一死，所以就也對那老首領動了手腳，又在臨死之前，托付赫連城好好照顧自己的兒子。
那要是這麼說來的話，赫連城的身份，還真是尷尬。
一方面，是殺父仇人的兒子，另一方面，卻又是好兄弟的唯一遺孤。
但反過來，他的祖祖輩輩，卻一直在屠戮易爻家族這一脈的人。
“因為老首領去世的很突然，首領是情急之下繼任的，所以，他還沒來得及听那些祖輩的教誨，就毫無防備的成為了新首領。”
易爻依舊在笑，而這時候，慕雲玖便覺得，他的笑容，似乎並沒有自己看見的那麼脆弱了。
這具看似孱弱的軀體之中，實則埋伏著一顆千巧玲瓏、算計緊密的心。
他知道一切，所以承受了一切，並堅強的支撐著。
他之所以想要快些死去，只是想從自己這里，斷掉祭司的傳承吧？
這樣，就不會再有人被困在這里了。
而易爻似乎是看穿了她在猜些什麼，便說道，“我母親深愛著我的父親，她知道所有的一切，我父親死後，她懷著我，想帶我一起去陪父親，可上天作弄，母親早產了我，但我卻沒死。”
“是老天不忍。”
慕雲玖不知道自己什麼表情，只是覺得，心中格外難受。
他到底心中得痛到什麼程度，才能如此麻木又平靜的，講述那一段又一段仿佛剜心的過往？
“如果不是為了遇見你們，我早就乖乖死掉了。”
易爻笑著說道，“那長參延神丸，有很多時候我都悄悄扔掉了。”
“因為，你父親殺了老首領，所以，你想用赫連部落的繁榮，來補償他嗎？”
慕雲玖問道。
“對。”
易爻點點頭，咳了幾聲，但他無視了自己唇邊的血跡，又說道，“他是個無辜的人，也是個可憐的人，這些年來，我無父無母，是他與妻子將我撫養長大，直到我十六歲成年，才搬來這個歷代幾絲居住的地方，養育之恩，我該報答他的。”
“而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待上天的指示，直到我夢見了那個林恆，知道了你的名字，所以，我真的很迫切要見到你們，然後才能去死，不然的話，就該要娶妻了。”
這話一落，慕雲玖不禁心中被什麼一扯似的，疼的無法呼吸。
她總算明白過來，為什麼當時赫連城讓他們來北境的時候，表現的那麼焦急，並非是他有所求，而是易爻，急著斬斷這持續了幾百年來的孽緣和罪惡。
若是娶了妻的話，就又得生子。
那麼，無論他什麼時候死，怎麼死，都將不再有任何的意義。
“易爻，你何苦呢。”
慕雲玖忽覺得鼻子里酸酸的。
如此一個遭受了那麼多痛苦和惡意的人，卻直到身體油盡燈枯之前，卻都在為別人考慮著。
易爻，你的心里到底是有多麼善良？
“生而為人，眾生皆苦啊。”
易爻發自內心的笑著，強忍著咳嗽，又說道，“若是能以我的苦，來換取一部分人的甜，那麼我是非常願意的，畢竟，我這種病殘之軀，也做不了其他的什麼了。”
慕雲玖看著他的笑容，無言。
對于易爻來說，只有一死，方才是最終的解脫。
而死後，他並不想留在這里，他想去遠方、去各處看看不一樣的風光。
于是，揉了揉有些濕潤的眼角，慕雲玖堅定的說道，“我知道了，我們一定會把你帶出去的，帶你一路走出這里，途經大漠，去看看外面的綠水青山，還有江河湖海。”
“多謝。”
易爻笑著沖她眨眨眼楮，隨即，便看向了顧卿夜，說道，“王爺，有勞你了。”
慕雲玖頓時吃驚，“你們——”
原來，他們在剛才就已經商量好了。
又或者說，是顧卿夜在剛剛，就已經答應了易爻的請求。
不只是在他死後，帶他離開這里，還有的是，助他一臂之力，送他上路，早得解脫。
顧卿夜負手而立，狹長的鳳眸眯了起來，眼神中閃爍著凝重，“易爻，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是。”
易爻咬著閉上了眼楮。
而顧卿夜便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晶瑩剔透的藍色丸藥。
那藍色漂亮的很，就好像海水的顏色一般純淨，可是，卻帶著致命的毒。
“吃了吧。”
顧卿夜伸手遞到他唇邊，而易爻便張口含住，將藥丸咽了下去。
“這是寒冰丸，能讓人瞬間通體冰冷，血脈凝固、氣血凝結而亡。”
看著易爻陡然更加蒼白的臉色，他微微別開目光，又繼續說道，“能讓你的痛苦減輕到最小。”
“多……謝了。”
易爻此時，就算是想睜開眼楮都不能。
他哆哆嗦嗦的道著謝，又斷斷續續說道，“別……告訴……他……”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這所有的恩恩怨怨，所有的罪惡和不堪，對于他來說，都毫無關系。
他不該背負這樣的沉重。
就讓他以為，自己是病死的，就好了。
顧卿夜點點頭，“好。”
而慕雲玖早已止不住眼淚，低低地啜泣著。
易爻卻沒再說話，在瑟瑟發抖中漸漸歸于了平靜，同時，也停止了呼吸。
他死了。
慕雲玖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悲傷。
或許，是因為他長的像林恆，又或許，是因為他孤注一擲的堅韌和善良，又或許，是兩者都有。
總而言之，慕雲玖覺得自己好難過，難過的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而很快的，顧卿夜將赫連城找了回來。
看到易爻努力微笑且平靜的遺容，他大驚失色，捂著胸口踉蹌了幾步，最後，竟跪在了地上。
“赫連首領，你也知道，對吧。”
顧卿夜用的是肯定語氣，並不是疑問語氣。
而赫連城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只是一聲兒疊一聲兒的嘆著氣，直到好長時間之後，他才回答道，“是。”
慕雲玖怔怔的看著他，只覺得頭腦中又受到了沖擊。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時候，我曾經偷听過父親和爺爺的談話，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小爻的父親遲早都得死，我知道，我們赫連一族罪孽深重，所以，我也想為他們做點什麼。”
赫連城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
顧卿夜和慕雲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他說下去。
“後來，我發現小爻的父親，他想要害死我的父親。”
赫連城笑了，神情痛苦又掙扎，“是我偷偷的，在暗中幫助小爻，給我的父親下了毒。”
慕雲玖頓時大駭。
而顧卿夜卻仿佛並沒有多少意外，只是不置可否道，“可你卻並沒有阻止那些人給易爻下毒。”
“我知道小爻的心願，他想終結這一切。”
赫連城緊握著拳頭，仿佛用盡力氣，“這也是他父親的心願。”
所以，他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完成這一切。
“如果，易爻打算用整個赫連部族陪葬的話，你還會裝作視而不見嗎？”
慕雲玖剛還覺得，其實赫連城也如同易爻所說，是個最無辜的可憐人了，可直到听見顧卿夜這麼問，她才反應過來，之前顧卿夜說的那句話。
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
正因為，赫連城心中非常清楚，易爻只是想終結自己和祭司的命運，並不會威脅到赫連一族，而有了固定對外聯通的貿易，即便是沒有了祭司，赫連部族也會漸漸強大起來。
這是一筆絕對不賠的買賣。
想到這里，慕雲玖不禁覺得心中冰涼。
善良的心啊，終究是不值錢。
易爻，若是你的靈魂尚在此處徘徊，你會覺得難過嗎？（www.101novel.com）